第37章:留作紀念吧。
他們從摩天輪上下來。 愛子說:“我想回去了?!?/br> “我送你吧。”沖矢昴說。 “其他人怎么辦?” “現(xiàn)在還早呢,我送你回去,再回來找他們?!?/br> 愛子動搖了:“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她也不想安室透來接她。 “不麻煩的?!睕_矢昴聲音很溫柔,“走吧,去拿你的兔子?!?/br> 他們?nèi)ツ猛米?,然后她坐上了他的車。兔子放在后座,系了安全帶,她坐在副駕駛,也系了安全帶。 車其實是個很狹小的空間,而越是狹小的空間,另一個人的存在感也就越強,另一個人帶來的情緒也就越加逃不掉。 就像坐在安室透的馬自達里,如果他開始教育她,她就有種無處可逃的痛苦感。如果她想哭,她只能轉(zhuǎn)頭盯著玻璃窗憋眼淚。如果她想發(fā)火,摔門下車,往往在她解安全帶的時候,他就先注意到并把車門鎖上了。 她想坐在后座,但安室透不同意:“怎么?我是你的司機嗎?你快十四了,坐在副駕駛是禮儀。” 越是熟悉,他越喜歡說教。嘴一張,巴拉巴拉個沒完。 “掉在桌上的食物就不要吃了,又不是沒有下一頓?!?/br> “多笑笑,知道嗎?不要總是板著一張死人臉。” “別人和你說話時你要看著對方眼睛,不然非常不禮貌?!?/br> 受不了了,要崩潰了。平常還好,因為他吃飯時很少說話,所以他一旦開啟了輸出模式,她要么說一聲知道了,然后就往房間里鉆,要么加快吃飯的速度,或者干脆不吃了,說聲吃飽了,就回自己房間。門有了鎖,真是太方便了,她特別喜歡把自己鎖起來,而安室透從來不會破門而入,也不會逼著她開門。 但如果在車里開始嘮叨,那真是無法逃離,沒完沒了,要一路忍著怒氣或傷心。 但坐在沖矢昴的斯巴魯里,真是有一種安心感。 車窗外的景色在倒退,他們離開了多羅碧加樂園。 “你想聽歌嗎?”沖矢昴問愛子。 “可以。”愛子說。 于是沖矢昴打開了車載電臺,先是一首中島美嘉的《曾經(jīng)我也想過一了百了》,再是一首米津玄師的《Lemon》。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愛子把頭轉(zhuǎn)向車窗,她又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滾出來。 過了一會兒,是沖矢昴先打破沉默,他笑了笑:“看來今天的電臺特別治愈啊?!?/br> 是啊,是啊。 “一定是世界上有很多傷心人吧?!睕_矢昴狀似不經(jīng)意地說道,“所以才有這么多述說相同情感的歌?!?/br> 相信我,你并不孤獨。 他們到了目的地,是一棟坐落在小山坡上的一戶建。 沖矢昴看了一眼名牌。 清水。 他沒有詢問愛子。 愛子松了一口氣,她對沖矢昴說:“謝謝您把我送到這里?!?/br> 她甚至感謝地用上了敬語。 “你不進去嗎?”沖矢昴說。 她進不去啊。這里已經(jīng)不是家了。 安室透不許沖矢昴開車送愛子回家,讓她隨便說個地址,愛子只能想到這里,明美生前和她一起住的最后一個地方。 “我……沒帶鑰匙?!睈圩诱f,“等表哥回家?!?/br> “那你要等到什么時候呢?” 愛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想回去,她甚至沒給安室透發(fā)短信。 “可能,等到黃昏吧?!睈圩诱f。再不想回去,黃昏肯定要回去了吧?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睕_矢昴說。 愛子暗暗叫苦,而沖矢昴已經(jīng)坐到了臺階上,他拍了拍身邊的臺階:“過來坐吧?!?/br> 愛子坐了過去,臂彎里還抱著兔子,她把兔子放到身邊,讓它也坐了起來。 兩個人和一個玩偶就這樣坐在臺階上,看著遠處的天空。 過了一會兒,愛子說:“你不去接其他人嗎?” 沖矢昴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告訴愛子:“他們遇到了一起殺人案,和他們熟悉的警察會把他們送回去的?!?/br> 愛子咋舌:“怎么又是殺人案?他們遇到多少殺人案了?” 沖矢昴笑笑:“我估計有很多吧?!?/br> “他們不害怕嗎?”愛子問道,“那可是殺人案哎。他們不會留下陰影嗎?他們才七八歲啊?!?/br> “或許,見的多了就不害怕了。” “真的嗎?殺人案見多了就不害怕了嗎?” 殺人多了,也不會害怕了,是嗎? 沖矢昴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他認真說:“我想還是會害怕的,但因為見得多了,就知道怎么處理這種害怕了?!?/br> “那這么處理這種害怕呢?” “咬著牙往前走?!睕_矢昴說,“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鼓起勇氣,直面害怕。除此之外,別無他法?!?/br> 愛子很失望,這說了不是白說嗎? 沖矢昴看見愛子的神情,猜出她的想法,在心里嘆了口氣。 怎么會是白說呢?最樸素的道理,才是最管用的道理。 他不就是這么一路過來的嗎?走到現(xiàn)在,也這么多年了。 過了很久,感覺快要到黃昏了,愛子拿出手機,給安室透發(fā)短信。 “我問問表哥什么時候回來。”愛子這么對沖矢昴解釋。 沖矢昴笑笑,沒有拆穿她的謊言。 過了一會兒,沖矢昴用強大的視力遠遠看到有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是一男一女,手臂挽著手臂,女的手里還拎著菜。 沖矢昴把愛子拉起來,對她說:“我們到后頭坐著吧。” 愛子不明所以,但還是抱著兔子玩偶,和沖矢昴轉(zhuǎn)到了房子的背面。 房子背面的坡很陡峭,在坡的下方有一圈矮灌木林。有什么東西藏在矮灌木林里,反射著陽光,晃到了沖矢昴的眼睛。他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塊碎玻璃。 他抬起頭,看向坡上的建筑物,碎玻璃上方的窗玻璃,明顯和旁邊的窗玻璃不一樣,更新,更干凈,還是單層的。 他心中有數(shù)了。 愛子盤腿坐在地上,抱著兔子,拉著沖矢昴的衣角,讓他也坐下來。 沖矢昴慢慢坐到了地上。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房子前面?zhèn)鱽砟_步聲,傳來男人和女人的說話聲,傳來鑰匙插進門鎖轉(zhuǎn)動開門的聲音。 愛子也聽到了,她臉漲得通紅,把臉整個埋進兔子玩偶大大的腦袋里,只露出發(fā)紅的耳根。 “這是我以前的家……”她悶悶的聲音從兔子玩偶里傳出。 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嗯,我知道。”沖矢昴說,“我猜你從樓上跳了下來吧,膽子真大啊。” 愛子吃驚地抬起頭:“你怎么知道?” 沖矢昴轉(zhuǎn)過身,把手伸進背后明顯比旁邊稀拉一圈的矮灌木林,從地上摸出一塊碎玻璃。 “你是把玻璃砸碎了嗎?” 玻璃的邊緣凹凸不平,非常鋒利,甚至在凹進去的地方,還沾著一點暗紅色的痕跡。 愛子更吃驚了,她伸手想要去拿玻璃,但沖矢昴舉起手,躲開了她的動作。 “小心割傷你的手?!?/br> “可以給我嗎?”愛子懇求道。 沖矢昴看向愛子,時值黃昏,太陽最后的光芒灑在愛子的身上,用暖金色勾勒出她的身形,她的臉龐,她臉上的小小絨毛,還有每一根發(fā)絲。 她臉上的神色那么急切和充滿期待。 他送明美的尸體火化,拿走了明美的遺物。而她,或許什么都沒有,只有這棟孤零零的房子,換上了新的名牌,新的主人。 他從口袋里掏出手帕,包住玻璃,遞給了她。 “留作紀念吧?!彼f。 就在這時,汽車的引擎聲響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輛白色的馬自達就停在了他們面前。 沖矢昴站了起來,看向馬自達,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安室透從里面走了出來。 愛子一手拿著玻璃碎片,一手抱著兔子玩偶,也從地上站了起來。 “愛子,”安室透對愛子說,眼睛卻盯著沖矢昴,“走吧,我?guī)闳ネ饷娉酝盹??!?/br> 愛子看了一眼安室透,又看了一眼沖矢昴,然后悄悄對沖矢昴說:“謝謝你,再見。” 她跑向了安室透。 安室透把副駕駛的車門打開,愛子鉆了進去,把玩偶從兩個位子的空隙里扔到后座,玩偶沒有在位子上待住,滑到了地上。 安室透把車門重重關(guān)上。 沖矢昴看著安室透,安室透也看著沖矢昴。 “明天見?!卑彩彝赣每谛蛯_矢昴說,無聲地挑釁著。 沖矢昴沒有回應(yīng),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然后安室透轉(zhuǎn)身回到車上,馬自達就開走了。 在馬自達開走前,愛子透過窗玻璃,對沖矢昴又揮了揮手。 沖矢昴也向她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