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昂娜被魯佩帶了回去。魯佩熟練地照顧著懷里昏睡的公主，替她仔細(xì)清洗，將她抱進(jìn)暖和的被窩。

    她這些事務(wù)都已經(jīng)非常熟悉了，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她的腦內(nèi)并未亂成一團(tuán)，而是充滿了茫然。她從昨夜門扉后泄露出的只言片語中隱約意識到，或許伊昂娜的確是在忍耐著痛苦。但她不明白，如果真是如此，為什么伊昂娜不直接離開呢？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也實(shí)在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她最終趴在公主的床頭，靜靜地等待著自己的主人醒來，像一只溫順的大貓。

    她幾乎感到了悲傷——非常淺淡，但的確存在。她想，這并不是因?yàn)樗约涸诒瘋?，而是她在代替伊昂娜。她感到了本該屬于伊昂娜的悲傷?/br>
    她的手指輕輕觸碰枯萎的粉色玫瑰，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令神失望。來到伊昂娜身邊之后，她第一次，由自己做出了決斷。

    可惜或許不夠堅決。

    伊昂娜在夢中昏昏沉沉，仿佛看見滿天的火光照亮了黑夜，又好像聽見至高天傳來神明的低語。她一直這樣不安穩(wěn)地睡了四天，才終于醒來。

    也許是柯露在她腹部刻下的魔紋起了作用，她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恢復(fù)著。她摸了摸那張牙舞爪的紋路，親眼看到原本屬于魯佩的痕跡已經(jīng)被消除殆盡，心中涌上一股難言的感傷。

    魯佩坐在床邊，她的銀發(fā)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耀眼到伊昂娜不由自主地移開目光。

    魯佩說：“我?guī)幼甙?，公主殿下?！?/br>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是沒有任何玩笑之意。這個遲鈍的，難通人性的精靈，昨夜在門扉的另一側(cè)感受到了令人心碎的悲傷。她意識到，將公主殿下繼續(xù)留在這里是一場可怕的受難。于是，她立刻提出了行動的請求。

    但伊昂娜仍然拒絕了她。她悲傷的，躊躇的，甚至是不安地拒絕魯佩：“我不能離開?！?/br>
    她有很多理由。如果離開，震怒的女王或許會遷怒自己的同胞故舊；如果離開，就會失去接近帝國權(quán)力中心從而改變現(xiàn)狀的機(jī)會；如果離開，過度依賴自己的養(yǎng)妹該何去何從……但是，她一句也沒說出口。不知為何，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并不是這些理由，而是感到一種——恐懼。

    魯佩說：“在我從前生活的森林里有一片湖泊，每晚都會盛滿銀色的星光。在春天的時候，湖邊會開滿白色的玫瑰，風(fēng)吹過時像是落入地面的飛鳥。我想看你的裙擺在花叢中轉(zhuǎn)動的樣子……我想那一定很美?！?/br>
    “會很美的。我知道?！?/br>
    她耐心地注視著公主，剔透的藍(lán)色眼睛像極了玻璃珠：“我可以帶你去任何地方。胡楊的海域一望無際，瑟維人的居住地滿是高山與密林……在世界的盡頭，能看見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美景?！?/br>
    魯佩的聲音好像河水，一點(diǎn)點(diǎn)溫柔地漫過她的胸腔。她對魯佩口中的世界升起了一絲向往，但更多的是恐懼——幼年時，她被允許活動的范圍只有小小的院落，而到了王宮后，她幾乎沒有出過門。她所走過最遠(yuǎn)的路是從三溪鎮(zhèn)到焰心城，所見過最寬闊的河流是三溪鎮(zhèn)的溪水。無論在書中多少次讀到過，也無法想象出大海是怎樣的遼闊，世界是如何的寬廣。

    她沉默著。如果待在王宮，憑借著公主的身份，也許有一天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理想，能夠盡可能地改變這個世界。而世界如此廣闊，如果離開王宮，她反而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但她不能說，不能表露她的茫然與害怕。她是神裔，不是凡人。如果她如此軟弱，又該怎樣去改變一整個世界呢。

    魯佩最終再次重復(fù)：“我們逃跑吧?！?/br>
    “……我不會那么做的?！?/br>
    魯佩便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而是俯下身輕輕地親吻公主的掌心。那么溫順，如同一只大型貓咪。

    “愛神在上，我無法拒絕你，安德莉婭。”

    伊昂娜察覺到了魯佩語氣的些微變化，好奇地詢問：“你什么時候信仰神明了，魯佩？”

    魯佩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動作輕柔地取下公主鬢邊枯萎的粉色玫瑰。

    伊昂娜見她不回答，轉(zhuǎn)而詢問：“這幾天我有錯過什么事嗎？”

    “你睡了四天，拉娜親王的婚禮就在明天了?！?/br>
    伊昂娜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件事她知道。許久之前埃莉諾拉就和胡楊女王遠(yuǎn)程商討過這件事，兩國的關(guān)系一向算得上密切，所以這位一向甚少公開露面，甚至可以說難以聯(lián)系上的胡楊女王才愿意應(yīng)下這門親事——至于拉娜親王，她既不反對也沒說過同意，或許對她來說，只要不是當(dāng)年的那個魅魔，是誰都是一樣的。伊昂娜很慶幸自己沒有昏睡太久，因?yàn)樗矔⒓踊槎Y——并沒有太多的含義，只是出于對遠(yuǎn)方來客的好奇。

    魯佩接著說：“柯露公主在七日后會主持一場祭典?！?/br>
    伊昂娜對此也不奇怪。柯露加入教會之后，竟然如魚得水，身份也水漲船高。她不畏懼疼痛或是任何可怖的“神恩”，幼年時便敢于接受火療的經(jīng)歷更是讓虔信者們對她贊許有加，更莫說她是王室的孩子——即使是個半魅魔，也的確流著神的血液。

    “我知道了，”伊昂娜從魯佩掌心接過那朵枯萎的粉色玫瑰，打量片刻又輕輕一揚(yáng)手將它從窗口隨意拋出，“還有呢？”

    “還有……”

    枯萎的玫瑰從二樓的窗口跌落，本該墜入下方的花叢安然睡去。卻偏偏在此時起了一陣風(fēng)，將那朵花飄飄蕩蕩地送出了圍墻，落在冰冷的鎧甲之上。

    偶然路過的騎士伸手拈起玫瑰，自然地抬頭，尋找它來的方向。

    金發(fā)金眼的少女倚靠在窗邊，視線跟隨著那朵玫瑰，落在騎士身上。

    她們就這樣在正午的陽光下注視著。刺破云層的光線有些過于炫目，但她們誰也沒有眨眼。那一刻，騎士相信，即使此刻從至高天墜下無數(shù)團(tuán)火焰，也一定無法將她從命運(yùn)的鐘聲中驚醒。

    金色眼睛的少女，隨意的身披著一身刺繡繁復(fù)的外袍——在這之前她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服飾——少女垂眸看她時的神色如此溫柔，幾乎讓她暈眩。

    她在那一刻再次確定，人間不會有這樣的臉。

    “我回來了，”她說，“圣女大人?！?/br>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朵枯萎的玫瑰，隔著一堵墻，遠(yuǎn)遠(yuǎn)地朝樓上的少女露出一個微笑。

    隨后，她收回視線，繼續(xù)腳步輕快地朝前走去。今天是她第一次面見女王，她不能遲到。

    “——公主殿下？”

    魯佩的聲音拉回了伊昂娜的思緒，她回過頭，恍然道：“我走神了。魯佩，你剛剛說什么？”

    “——三溪鎮(zhèn)產(chǎn)生了異變，陛下命令一名本地出身的騎士前去調(diào)查?！濒斉孱D了頓，“您也想去調(diào)查看看嗎？”她的語調(diào)下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啊……”她愣了一下。“我……”

    下一章開始分線。一是留下的女王 meimei線，二是前去調(diào)查的侍衛(wèi) 騎士線。然后兩線會再分個人結(jié)局。

    會先寫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