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下六十六放松
青年定定地看著她,清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下一秒就移開了視線,動作略顯慌亂,刻意留出的額發(fā)在臉上灑出一道陰影,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眼神。 忘機想了想,十分友善道,“我不會把那天晚上的事說出去,別擔心?!?/br> 其實就算說出去,他也不會怪她,高漸離心想,夜闖牢獄原本就是他有錯在先,況且她直接提點了他和大哥,所以他從未想過她會說出去。 他怎么還是不開口,那天晚上,他似乎也沒有開口,難道不會說話么?在歷史記載中,高漸離并非口不能言者,或許是她先入為主認錯人了。 忘機臉上流露出些許歉意,但環(huán)顧四周,桌子上只有一架木琴,并無紙筆。 “你叫什么名字?”忘機伸出手,攤開掌心,認真道,“請寫在我手上吧。” 高漸離立刻反應過來,眼前的少女誤以為他不能說話,望著眼前潔白如玉的掌心,他剎那間耳根微紅,開口發(fā)出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微顫。 “高漸離?!?/br> “……我的名字?!彼幌肫垓_她,所以鼓起勇氣回答,可是卻不敢問她的名字,只是默默懷揣期待,期待她愿意回應他。 忘機發(fā)現(xiàn)了高漸離通紅的耳朵,畢竟跟他白皙的皮膚一對比,實在太過顯眼,她也沒有猜錯,只不過他太害羞了。 “我知道,你可以叫我忘機?!?/br> 在她說完這句話以后,便看見他臉上也浮現(xiàn)出淡淡的紅色,整個人倏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起來非常驚訝。 高漸離心如擂鼓,忘機說她知道,她聽過他的名字,怎么會,他只不過是個小小琴師,偶爾在江湖上混跡,她知道什么呢,會不會有些不好的傳聞。 如同古井一般波瀾不驚的心完全無法平靜下來,然而在無數(shù)思緒翻涌的同時,高漸離竟無法按捺地生出一絲隱秘的竊喜。 高漸離的反應太過具象化,忘機眼中染上幾分笑意,她輕聲道,“抱歉剛才打斷你彈琴,只是《陽春》沒有《白雪》,著實可惜?!?/br> “所以我情不自禁地以琴相合,之后你想彈什么都請自便,我不會再打擾。”忘機收回手,退后一步。 她準備回到一墻之隔的另一個世界了嗎?可他不想她走,《白雪》二字一出,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她更懂他。 不知怎的就生出了勇氣,手指甚至無意識地在琴弦上劃出雜音,高漸離大聲道,“沒有打擾,我只是太驚訝了,我,我可以聽你彈完你說的那曲《白雪》么?” 忘機愣了一下,困惑道,“……《白雪》不是你譜出的曲子?” 自古流傳下來的《陽春白雪》都是一首完整的曲子,雖然過程中可能幾經(jīng)修改,但高漸離彈出了上半,她便沒想過下半是他人所作。 “我知道《陽春》是一首不完整的曲子,但是我怎么都寫不好另一半,所以一直在找,也一直在等?!闭乙粋€人,等一個人,終于,高漸離薄唇微勾,眼中滿是溫柔。 若是熟悉他的人見了,必然會對他此刻的表情大吃一驚,冷如冰雪般的表情消融以后,原來是如沐春風般的柔和。 “你應該多笑一笑,很好看?!狈床羁偸菚俗⒛?,忘機說罷,便跪坐在高漸離對面,素手輕輕撫上琴弦。 在她說完那句話以后,高漸離的心弦就開始猛烈波動,還未擺脫內心的茫然無措,下一秒又沉浸到她的演奏之中。 彈奏出第一個音符時,忘機突然想到,假使她演奏出的《白雪》流傳下去,似乎最后就會變成她記憶中的《白雪》。 時間,輪回,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與記憶不符的地方,忘機之前并未深入思考這些問題,不過很快她便不再去想,畢竟她根本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再怎么思考,也沒有意義。 曲罷,高漸離便知道這就是他想要找的,終于等到的《白雪》,每一個音符,都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幾乎要讓他落淚。 “無論是彈奏技法,還是這首曲子,都堪稱絕世無雙?!备邼u離的目光深邃無比,一字一句道,“可是,我卻從這首完美無暇的《白雪》中,聽出了深深隱藏著的淡淡悲傷?!?/br> 在分辨出這個事實以后,他只覺得心疼。 風吹過樹梢,一時之間,只能聽見沙沙的聲響,誰也沒有再說話,不過雖然庭內陷入寂靜,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卻并不沉悶。 他為什么要說出來,為什么要拆穿這件事,高漸離在一反常態(tài)的大膽開口后,立刻生出懊惱之意,他在言語上向來直白干脆,時常被人說不留情面,他怎么能對忘機這樣。 高漸離想跟忘機道歉,可是他不想對她再提這個話題,神情異常慌亂,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伸手彈出一首悅耳動聽的歡快曲子,只是向來行云流水的動作,顯得有幾分笨拙。 “對不起,我,我說那些話……你可不可以忘掉剛剛的事,不要生氣?!备邼u離緊緊抿著薄唇,埋著頭不敢跟忘機對視。 忘機整只手抵在桌案上,側過身子往前探,從下往上看向高漸離,更加仔細地打量著眼前愧疚無措的男人,她輕輕道,“在你眼里,我是很容易生氣,很可怕的人嗎?” 高漸離不假思索的回答,甚至語氣有些著急,“當然不是!”是他又讓她誤會了嗎?該死! “那就好,畢竟我想多聽聽你的曲子?!蓖鼨C朝高漸離眨了眨眼睛,“會讓人的心情變好?!?/br> 高漸離紛亂的思緒被忘機一句話全數(shù)拉了回來,瞬間,全副心神都落到了她身上,他輕輕抿著薄唇,低聲道,“只要你想聽,我可以一直彈下去?!?/br> 他本就是為了她而留在咸陽,且做好了長久追尋她的準備,沒想到竟有這般的機緣巧合,如今更是哪里都不會去了。 高漸離認真問道,“你還想聽什么?” 他不會去問為什么她的琴聲中帶著悲傷,他只會默默陪伴,去做些能讓她高興的事。 忘機怔了一瞬,輪到她有些無措了。 因為任誰都聽得出來高漸離有多鄭重其事,有的人輕易不會許諾,而一旦做出承諾,便會堅持到底。 她想,他便是這樣的人,可以不顧生死,奔赴千里,只為救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蓖鼨C喃喃道,她想不明白為什么。 “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不必說什么?!备邼u離下意識按住琴弦,語氣晦澀,有些艱難道,“但如果,你不想聽,我可以立刻離開?!?/br> 忘機按住琴弦的另一端,輕聲道,“記得那晚你拿著水寒劍,有名劍,也該配名琴,我送你一把琴,以后就用它來彈奏吧?!?/br> “……好。”高漸離答應以后,整個人還有些恍惚,甚至回過神來以后只覺得心里有火在燒,難以冷靜,腦子里滿是忘機說話時的神情,一種說不出的欣喜和甜蜜油然而生。 但快樂的時光總是轉瞬而逝,現(xiàn)實再次提醒高漸離,他和忘機之間的距離,整個人仿佛從云端重新回到地面,又恢復了原來的沉默冷靜,只是依稀流露出不舍,“……我該走了?!?/br> “明天不必來,這里是秦王宮,你不想當宮廷樂師,叁五天來一次剛好?!蓖鼨C看著高漸離,柔聲道,“我想聽琴曲時,會讓人帶你進來?!?/br> 如果天天都能見到忘機,高漸離并非不能放棄自由,忍受做一個宮廷樂師,可事實大約不能如他所愿,而且,他現(xiàn)在只想彈給她聽。 “另外,如果有人問起,務必說不曾見過我,這算是…保護你?!蓖鼨C深深地看了一眼高漸離,她方才說心情會變好,并非假話。 因為他是她認識的所有人里,目前唯一一個不曾和蒼龍七宿,諸子百家,七國勢力扯上關系的人,也跟她的計劃沒有任何關聯(lián),他只是高漸離,僅此而已。 所以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什么都不必考慮,不必費心試探,不必帶著面具,不必擔心會產(chǎn)生任何連鎖反應,讓她的內心很平靜,及其難得的放松。 高漸離順從地點頭答應,他都聽忘機的,關于她的身份,他心中有一些疑慮和想法,但不會在她面前表現(xiàn)出來。 其實不管是什么情況,他都不在乎,因為跟她比起來,其他一切都無足輕重,大不了就是…… 只要她心里有他的位置,哪怕只有一點點,總歸比沒有好,就算一點也沒有,他能守在她身邊,也足矣。==================================================== “怎么樣,她可高興?”嬴政問道。 “大師命人從庫房中挑了一把琴送給此人,想來是滿意王上的安排。”趙高恭敬道。 “哦?是么?!辟拿碱^微不可見地皺了皺。 “此人全程在院外彈奏,大師并未有見他的意思,下一次入宮定在叁日以后。”趙高自然深諳君心,在嬴政問之前便給出答案。 不過,他走之前確實是這樣安排的,可走之后便不知是什么情況,畢竟羅網(wǎng)沒有人能在忘機不察覺的情況下監(jiān)視她。 可以說,趙高完全是臉不紅心不跳地在欺君罔上,不過更過分的事情他都做過了,這點小事完全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若是她愛聽,便叫那琴師在宮中住下,時常給她解悶?!辟闪艘豢跉?,他有很多事要忙,蓋聶也不例外,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他們不能時時刻刻陪著忘機,就怕她在宮中無聊。 至于琴師叫什么名字,是否能久留王宮,嬴政根本記不住,也不會去考慮。 “臣遵命?!壁w高應下,低頭作揖,呵,那他晚上就去問問,她是不是真的愛聽。 入夜,趙高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忘機房間中,徑直走向床榻,隔著被子將她完全擁進懷里,像寬大的蛛網(wǎng)緊緊纏住獵物一般。 而睡眼朦朧的少女并未被打擾到,依舊還是那副惹人憐愛的模樣,顯然她已經(jīng)非常熟悉男人的氣息,所以沒有任何戒備之意。 趙高很滿意這一點,忘機的不設防讓他很是滿足,所以質問還未開始,心中的怒意就幾乎消彌殆盡,他咬著忘機的耳朵,語氣頗有幾分曖昧,低聲道,“你送了一把琴給一個男人。” “那又不是你的庫房,阿政的琴,你怎么這么計較?”忘機伸手推了推趙高的臉,沒好氣道,“就算彈琴的是個女人,你也會不高興?!?/br> 趙高漫不經(jīng)心道,“早晚都是我的東西?!苯又H昵地吻了一下忘機,低聲輕笑,“寶貝真了解我?!彼降鹊挠憛捤袝Z走她注意力的人,無關男女。 “是不是應該補償我?”趙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 “要么滾出去,要么別吵我睡覺?!蓖鼨C冷聲道,她不吃這一套,只要給趙高梯子,他顯然會爬到天上去,跟高漸離比,簡直是兩個極端,明明都帶個高字…… 趙高閉口不言,動作利落地褪去外衣,鉆進忘機的錦被里,享受著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咳,雖然他永不知足,但在她這里,大部分時間還是要懂識趣兩個字怎么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