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下六十三對比
忘機看著傻站在牢房里的韓非,氣便不打一處來,又咬牙切齒喊了一句,“韓非!” 她幾乎不曾有過憤怒的感覺,今天倒是要感謝韓非給了她體會,居然就這么引頸待戮,不帶逆鱗進來,也不給流沙和她傳話處境危險。 “誰!”話音未落,下一秒,月神便被迫接了一掌,整個人退后數(shù)步,徑直撞在了墻上,“咳咳,是你!”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她終于得窺忘機本人一面。 “我可沒見過你,但陰陽家的人,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如說給我聽聽。”忘機冷哼一聲,走到跌坐在地上的韓非身前,沒有拉他一把的意思,卻徑直擋在了他前面。 月神平復(fù)氣息,眼神微瞇,“扶蘇公子的老師,王上信任之人,在深夜的牢獄里,如此護著一個階下囚,是否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忘機懶得廢話,殺意畢露,她知道眼前的女人是月神,在陰陽家地位極高,那又如何,“我自然是有可以告人的理由,我今天就是要護著他,你能怎么樣?” “你!”月神想不明白,忘機住在宮中,是如何得知消息趕來的,剛才那一掌內(nèi)力深厚無比,她完全比不過,打起來沒有勝算,看來今夜是沒辦法從韓非那里得到蒼龍七宿的下落了。 只能改日再來了,月神壓下心頭的不甘,萬無一失的計劃,竟然失敗了,眼神中無意識地出現(xiàn)一絲恐懼,她該如何向東皇大人解釋,得回去稟報忘機對他們計劃的干擾,再做打算。 像是洞穿了月神的想法,忘機漫不經(jīng)心道,“韓國的蒼龍七宿在我這里,陰陽家想要,來找我?!?/br> 本來就是她拿走了,韓非不過是替她擔著名頭,沒道理要讓他身陷殺身之禍,早晚要跟陰陽家對上,她做的準備也足夠多,難道怕他們么? 韓非抓住忘機的衣袖,滿臉的震驚,喉結(jié)微動,卻覺得嗓子干澀無比,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月神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忘機知道蒼龍七宿的存在,她就是暗中覬覦蒼龍七宿的勢力之一?還是說……她不敢去想更深層次的可能性,事關(guān)重大,她得立刻回去稟報東皇大人! “念念?!表n非看著忘機,眼眶微微發(fā)熱,少女的背影嬌小纖弱,身量只到他肩膀,卻已經(jīng)不知多少次擋在他前面,在他意想不到的時候拯救他。 還沒感動完,韓非便感覺臉上一股劇痛直沖腦門,倒吸一口涼氣,“嘶——痛痛痛!輕,輕點,念念,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你知道什么!”忘機扯過韓非的臉朝著自己,惡狠狠道,“從現(xiàn)在起,你這條命是我的,你只能聽我的,就算是韓國也得排我后邊,聽懂了嗎!” 韓非仰著頭,順勢親了忘機一口,雖然還是那副齜牙咧嘴的模樣,眉宇間卻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整張臉笑得燦爛。 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整個人再沒有任何壓力,韓非注視著忘機,眼中滿是濃烈的愛意,“嗯,我是你的,都聽你的,念念最重要,再沒有什么比念念更重要?!?/br> 韓國誰愛管誰管,反正他不管了,身為韓國公子的韓非今夜已經(jīng)死了,至于他,現(xiàn)在是念念的韓非,跟韓國沒關(guān)系。 “等陰陽家的人查清楚,就不會來找你了,然后,只要你不進入秦國朝堂,你那位師弟對你也不會有敵意。”忘機松手,看著韓非臉頰上刺眼的紅痕,到底用內(nèi)力替他揉了揉,猶豫片刻道,“你在這里,最多呆到伐韓結(jié)束,再等一等?!?/br> 大掌全數(shù)包裹住她貼在自己臉頰上的小手,韓非輕輕蹭了蹭她的掌心,明明是狐貍似的狡黠雙眸,卻透露出一種家養(yǎng)的聽話感,他輕輕一笑,“不是說好了你最重要么,所以不必再顧忌這個話題,如今我不在意了?!?/br> 忘機眼中終于出現(xiàn)幾分笑意,她捏了捏韓非的臉頰,“那我走了,過幾天給你安排一個編書的工作,到時候趁機把逆鱗送進來,這樣我才能放心?!?/br> “以后不會再讓你擔心了?!表n非深深抱住忘機,與另一個世界的韓非相比,最大的不同,也是最大的幸運,就是他遇到了念念。 既然決心不再跟韓國糾纏,那他現(xiàn)在跟一無所有沒什么太大區(qū)別,但反正都是她的人了,他會努力靠自己幫上她。 ============================================ 時間回到半個時辰之前。 趙高不明白,為什么他說完那句話以后,忘機轉(zhuǎn)身便要走,他閃身出現(xiàn)在門口,拉住忘機的手,“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你猜不到嗎?”忘機神色冷淡,雖然沒有證據(jù)能夠證明趙高動了什么手腳,但不妨礙她遷怒羅網(wǎng),如果韓非出事的話。 “王上看韓非本就愈發(fā)不順眼,你深夜前往牢獄,被王上知道,反而會害了他,也會傷到你。”趙高忍住怒火,柔聲對忘機說,“你在這兒等我,我替你去。”為了她,他可以讓韓非再茍活幾天。 忘機聽得出趙高是真心實意的,她反思了一下自己總是懷疑他的行為,不管從哪個方面來看,他確實處處都對她極好。 “你才不能去,在阿政眼里,你是沒有任何自己想法的屬臣,一切行動都遵循他的意志,所以他才如此信任你,這非常難得,但也足夠脆弱?!蓖鼨C摸了摸趙高暗紅發(fā)的發(fā)絲,輕聲道,“你沒有去的理由,而我有。” 忘機想了想,叮囑趙高,“如果真有什么動靜,會被阿政發(fā)現(xiàn)的話,你就及時告訴他,不要落得一個知情不報的罪名,那跟你去也沒什么區(qū)別了。” 明明是自己得利,可從她那里平白無故獲得好處,他竟然絲毫不覺得高興,趙高的神色十分復(fù)雜,一貫陰柔的聲音有些沉悶,“好?!?/br> 趙高盯著忘機,心里喃喃道,她那么敏銳,已經(jīng)察覺到有問題,為什么還要替他這個喜歡玩弄人心的家伙著想。 想把她嵌進懷里,然后把她藏起來,變成只屬于他一個人的寶貝,這樣她眼里只能看見他,不會分心給其他人。 趙高靜靜地看著忘機消失在夜色中,雖然不是第一次這么想了,但他果然平等的討厭任何一個奪走她注意力的人。============================================= 忘機走回剛才的牢房,荊軻和高漸離果然已經(jīng)離開,她靜靜道,“請彈奏一曲,作為交換,我也會彈一曲送給你?!?/br> 等到嬴政前來,看見的便是被兵戈團團圍住的忘機,她正素手撫琴,即使是環(huán)境糟糕的監(jiān)獄,也無法折損她分毫氣度,而那些對準她的鋒利武器格外晃眼。 “都退下?!彼笫忠粨],聲音中明顯隱忍著怒氣,“我們回去說?!?/br> 霎時間,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動了,除了忘機,等到最后幾個音符落下,她才看向嬴政,并指著牢房里一臉陶醉的曠修。 “此人的琴聲難得,他不過是替樊于期的家人求了幾句情,罪不至此,更何況扶蘇后來替你赦免了那些人,不如放了他?!?/br> 清麗婉轉(zhuǎn)的聲音比之琴音有過而無不及,猶如深山之中的琮琮冷泉,輕易便撫平了嬴政心中的躁動煩悶。 王宮里沒有忘機不能去的地方,嬴政也從不拘束她,就算是這里也不例外,只一點,她不能欺瞞他,比如,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不再跟韓非糾纏。 “你是為了這個人來的?”嬴政的神色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柔和,“這么晚了,還不好好休息,白日來不也一樣么。” 一個小小樂師能被關(guān)在這里,多半是得罪過人,被趁機加重了罪名,她想放便放了。 “不然你覺得我是為了誰來的?”忘機若無其事問道,若不是有趙高,韓非的事她會被瞞的死死的。 嬴政眼中多了一絲笑意,自然而然地牽過忘機的手,朝外面走去,兩人漫步在宮道上,其余人都遠遠跟著。 “修煉有感而發(fā),左右我無事,不想耽誤。倒是你這個時候能找到我,阿政,你是在監(jiān)視我么?!蓖鼨C的語氣很肯定,不過聽不出喜怒。 嬴政身形一滯,驟然停下腳步,手下意識用力握緊忘機,他沉默良久,才開口,“大部分時候都不會?!?/br> “那什么時候會?”忘機篤定道,“韓非關(guān)在這里?!?/br> “韓非,呵?!辟幌霃耐鼨C那里聽到這兩個字,“我以前覺得,無論你去哪里,都一定會回到我身邊??勺詮哪闳ミ^韓國,我心里便沒有這種底氣?!?/br> “你去新鄭時,借口要替我招攬韓非,結(jié)果呢?念念,你猜我想起了什么?!?/br> “我在趙國為質(zhì)時,趙姬愛我護我,但后來她變了,把那幾個孽種看得比我更重要?!?/br> “所以,念念,我無法容忍你做出類似的選擇,哪怕一次也不行!” 一連串的話語,越來越冰冷且偏執(zhí),除了她以外,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讓他流露出一絲脆弱。 嬴政凝視那閃爍著星空的湛藍,試圖從忘機澄澈到幾乎透明的眼眸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我總是忍不住反復(fù)去想,如果沒有蒼龍七宿的存在,當初你會來咸陽嗎?而現(xiàn)在,我能留住你嗎?” “可是,沒有如果,阿政,我不是趙姬?!蓖鼨C靜靜道,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你也不再是那個只能隱忍的少年了。 她伸出手,穿過嬴政的臂彎,從身后扣住了他的肩膀,這通常是男子擁抱女子才會用的姿勢,從心理上會給被擁住的人安全感,如今被忘機用在了嬴政身上。 “我并沒有把韓非看得比你重要?!钡坏貌怀姓J,出于各種原因,忘機對嬴政的關(guān)注確實少了很多。 在她眼里,擺脫了趙姬,大權(quán)在握的他擁有太多太多,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會流露出脆弱,讓她感同身受的人。 忘機在思考,很難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到這一步的,嬴政越想留下她,她就越不想留下,而她但凡有一點疏離,他就會變本加厲想跟她更親密。 總不能怪她沒有給他安全感,才讓他越來越強勢,步步緊逼吧?帝王之位從來都應(yīng)該是孤獨的,這是她自然而然的想法,現(xiàn)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忘機輕嘆一聲,阿政有點貪心呢,權(quán)力,地位,還有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意舍棄,跟他們相比,他已經(jīng)是擁有最多的人,內(nèi)心卻猶如黑洞一般,永遠填不滿。 嬴政聽到了忘機的答案,卻并沒有開心多少,那也不代表自己就比韓非重要。 他都不一定比得過蓋聶,嬴政已經(jīng)逐漸認清了事實,不再自欺欺人,但就因為他是強勢的那一方,她便更偏心弱者,憑什么? 韓非,蓋聶……他們擁有很多人的愛,除了她,他們還有親人或者朋友,而自己只有忘機,只有她會純粹的去愛他,除此之外嬴政一無所有。 他甚至,已經(jīng)默認了其他人的存在,只要她最愛的,最在乎的人是他,并且永遠不會離開他,這樣就足矣,卻還是無法實現(xiàn)。 嬴政一言不發(fā),只是用力加深懷抱,眼神幽暗如深淵,語氣森冷,“我不想殺他,所以,念念要答應(yīng)我——” “別見他。”沙啞的聲音給人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現(xiàn)在殺了韓非,反倒是要讓她記一輩子,在他找到完美的方法之前,還不能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