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罔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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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蕭瑾蘅的關(guān)注,連帶放榜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僅僅過了半月,韓虢承便將名單及題紙?jiān)磉f到蕭瑾蘅的案頭。 看到名單的那刻,蕭瑾蘅總算能松下口氣。 萬幸,這回只錄五十人的主榜,沉照溪與戚莨的名字皆在其中。 蕭瑾蘅拉著張勉細(xì)細(xì)品完著些答卷,戚莨的確稍遜些許,幾處用詞多有空漏;排名稍末,只得四一,也算韓虢承判得公正。 御試向來只有前十名能夠參與,如此,只有沉照溪了。 這回蕭瑾蘅特意改了規(guī)矩,從先前的在宮中殿試,變到朱雀街中偶爾用于祭祀的罔極臺,允眾民旁聽。 是日,前來圍觀的百姓里里外外堵了數(shù)層;一時(shí)竟讓巡防營的人手有些吃緊,最后還是讓裴修撥了些禁軍才讓場面不至混亂。 蕭瑾蘅坐在上位,微瞇著眼將臺下著襕衫的眾人。 實(shí)在有些遠(yuǎn),她看不清;只知道沉照溪站在中間,身形單薄得有些可憐。 稍稍側(cè)頭示意,身旁的宮人便高聲道:“宣!” 話音未落,建鼓齊響。 一聲聲,回蕩不散,震得她很是難受;于是在他人看來,蕭瑾蘅便是不悅。 不免分神,開始揣度起圣意來。 見眾人站定,蕭瑾蘅開口;“今日諸位既能再次,已是佼佼。朕也不多為難你們,今日不用提筆,不做三論;就以這罔極臺中的‘罔極’二字為題,暢所欲言,不會以言獲罪。” 說罷,蕭瑾蘅抬手示意內(nèi)官將刻漏搬到他們面前。 “半個(gè)時(shí)辰,想好了便去門口,說給朕與萬民。” 蕭瑾蘅方才早就發(fā)現(xiàn)他們的臉上或多或少流露出些許惶恐,臨時(shí)起意改了流程;她不疑這些人的才學(xué),只若要委以重任,方方面面自己都得有數(shù)。 誰料不過半炷香的時(shí)間,就有一人躊躇至蕭瑾蘅面前,雙腿一軟發(fā)出巨響;“陛……陛下……學(xué)生……學(xué)生學(xué)識不夠,這問題不知何以答起……況且……況且……” 他重重磕了個(gè)響頭,抖似篩糠。 “朕說了,今日你們不會以言獲罪?!?/br> 那人聽了蕭瑾蘅的話,才敢囁嚅著開口;“學(xué)生……學(xué)生實(shí)在不知……這題目與殿試何干……” 此言一出,眾人皆倒吸了口冷氣,就連離蕭瑾蘅較近的韓虢承都開始悄悄打量她的反應(yīng)。 “哦?你的意思是朕故意為難了?” “學(xué)生不敢!學(xué)生不敢……” “你叫什么?” “李……李青書?!?/br> 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扶手,蕭瑾蘅面上依舊沒有顯露半點(diǎn);“恩,朕知道你。會稽人士,家中三代務(wù)農(nóng),好不容易出了一你個(gè)。能走到這里,不容易啊……”她話鋒一轉(zhuǎn);“你可分五谷?!” 聽到蕭瑾蘅詳實(shí)地講出自己的身世,李青書猛地顫了下,很快又將脊背直挺。 “學(xué)生……是……家中長輩從未讓學(xué)生下過田地……” “好,朕不為難你、你們?!笔掕刻?,示意韓虢承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試題送到他們面前;“今日御試既只定名次,朕便給你們兩種選擇;依制作策論,或者直接回答朕的問題。如何選擇在你們,朕向來公平?!?/br> “李青書,你正式入仕前,朕要你同族中長輩一同務(wù)農(nóng),三年之后再到吏部報(bào)道?!?/br> “學(xué)生……遵旨……謝主隆恩!” 蕭瑾蘅見他重重磕頭,滿臉后悔的樣子,便知道這李青書還未悟自己的用意。 也罷,這人她記住了,三年之后再作考察。 選自己擅長的,人之常情罷。 蕭瑾蘅只盯著沉照溪,見她不動,唇角總算有了絲弧度。 本以為除卻沉照溪便再沒有旁人,怎料她的身側(cè)還站了一人;閉目,紋絲不動。 蕭瑾蘅稍稍側(cè)身,小聲對韓虢承問道:“這是……?” 韓虢承合手答:“之前的會元,荊復(fù)晟?!?/br> 蕭瑾蘅頓時(shí)心中有數(shù),先前的那次他勝過沉照溪。 這次再度對上,說不期待自然是假的。 僅僅半個(gè)時(shí)辰可以準(zhǔn)備,又因李青書的原因耽擱不少功夫,時(shí)間便是更短了。 盡管有禁軍攔著,可罔極臺內(nèi)的情形依舊可以被瞧見,再層層向外傳去,不多時(shí)便議論紛紛。 他們說得話自然也有人轉(zhuǎn)述給蕭瑾蘅聽,每每聽完也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盞,小口呷著。 待時(shí)辰差不多,她抬手,扣了扣身后的屏風(fēng)。 “阿婉,你替朕提醒他們,到時(shí)候了,好嗎?” 蕭挽月在后面等得險(xiǎn)些睡著,聽到蕭瑾蘅喚她又頓時(shí)驚起;揉了揉眼睛便一溜煙地跑出屏風(fēng),到了沉照溪的面前。 又拱手作揖;“沉……兩位,請。” 說完,蕭挽月偷偷向沉照溪擠了擠眼睛,隨后便小跑回蕭瑾蘅的身邊。 蕭瑾蘅則順手將蕭挽月抱起,讓她坐在自己的膝上。 沉照溪抬步欲走時(shí),荊復(fù)晟卻搶先一步上前去,跪在蕭瑾蘅的面前。 “回稟陛下,‘罔極’之意,學(xué)生有一二淺得?!彼那奶ы謱⑹峙e得覆住眉眼;“其一意,為讒言或讒人。學(xué)生以為,陛下身處這天下至尊之位,不論到何處皆是最引人矚目的。其中不乏有人,為求功名,蓄意讒言……” 他這話一說出,就連韓虢承都不免微微蹙眉,朝著蕭瑾蘅的方向看了眼——這荊復(fù)晟,逾越了。 蕭瑾蘅倒是神色如常,依舊那般盯著荊復(fù)晟。 時(shí)不時(shí)湊在蕭挽月的耳邊低語;“阿婉,記著他說得話,記牢了?!?/br> “如何辨忠jian,即是歷朝歷代君上的一道難題。忠言,并非句句逆耳;讒言,定然句句順心。即是尋常百姓,若遇一人事事使己順心,事事合心意,必須警醒,定有所圖。自古jian佞,并非伊始就有覆世之權(quán),多是當(dāng)朝君上被讒言覆住七竅,無限縱容……” “呵……”蕭瑾蘅抬手,冷笑著打斷了他;“急功近利,硬要顯擺,你怎能擔(dān)得住這會元之名?朕說得‘罔極’為這罔極臺之意,怎能連題目都審錯(cuò)?沉卿,你不會也是這般想的吧?” “自然不是。” 沉照溪見自己被點(diǎn)名,旋即上前,跪在荊復(fù)晟的身邊。 蕭挽月則趁此間隙小聲對蕭瑾蘅問道:“阿娘陛下,為什么要訓(xùn)斥他?” “阿婉,你記住,朕所尋的是能幫朕治國的;而非這般,事事站在朕的角度考慮?!?/br> 見沉照溪欲開口,蕭瑾蘅頓時(shí)止住了話題。 “臣慚愧,見這‘罔極’二字,先想到的是家中父母。”沉照溪深吸一口氣,并沒有因?yàn)橄惹扒G復(fù)晟的話而影響些什么;“我朝重孝,昔年太祖被重軍圍困,是珣陽太后以身領(lǐng)兵殺出重圍。后太祖平天下,立國之初即建這罔極臺。如今百年已過,最初的意圖臣不敢窺探,只妄自如此推論?!?/br> “父母之愛能如此,可落到如今太平盛世,多顯沉重?!?/br> 蕭瑾蘅挑眉,她絲毫沒有料到沉照溪會這么說。 莫名的緊張突然填滿心間,藏在袖袍下的手猛然攥緊,才不至失態(tài)。 似乎一直困擾她的問題,快要有答案了…… 沉照溪亦在默默關(guān)注著蕭瑾蘅,稍作停頓,便再度開口;“父母之愛,多望后輩出人頭地。子女孝道,多為成全父母之愿??赡侵螅质强辗ω铇O,不知為己如何。而后久于混沌,兀自煎熬;最后終了一生,回首望去,驚覺步步皆是情非得已。此為己事,卻是困擾古今萬萬人的。心中有惑未解,行事之前皆會踟躕,不盡全力?!?/br> “故,臣以為,太祖建此臺,其一是為了追思珣陽太后之大恩,其二則是為了提醒自己與后世之人.何為孝道,是先為自己尋……大道罔極?!?/br> 語畢,四下皆靜,針落可聞。 直到蕭挽月輕輕拉了拉蕭瑾蘅的大袖,這才回神。 她緩緩起身,聲音有些難以抑制地顫抖;“好……好好……沉卿一言,就連朕都收獲頗多。只尋道需得開蒙……傳朕旨意,從今日起由朝廷撥款,各縣各鄉(xiāng)都要有學(xué)堂;家中有子女上學(xué)者,賦稅免三成!” 又是陣陣sao動,最后不知誰先喊了一句,而后眾人紛紛跪倒,謝主隆恩。 韓虢承亦是跪在蕭瑾蘅的面前,行禮的手都難以自持地顫抖。 他擦著額上的虛汗,只道后生可畏。 若是御座上的不是蕭瑾蘅,若是自己這主裁是讓像自己父輩那般的人擔(dān)任…… 只怕沉照溪無法完好地走出這罔極臺。 沒有那么多‘若是’…… 上天佑國,有了這兩位最耀眼的明珠。 不多時(shí),其余人的策論也寫好呈了上來。 大局已定。 蕭瑾蘅從宮人手中接過狀元簪花,親手別在她的耳后。 指尖狀似無意地劃過她的敏感,見她的耳尖變得通紅,蕭瑾蘅低笑;“不日朕的壽宴,在此,朕親邀沉卿。” 沉照溪一直低垂著眉眼,得了機(jī)會便連忙將臉錯(cuò)開。 “……諾,謝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