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zhàn)的第叁天，臥室門縫下塞進來一張字條。

    尤蘭達嘆著氣把它讀完，打開門，看到洛里正坐在門口地板上，用濕漉漉的眼神盯著她：“尤蘭達…”

    “…”

    尤蘭達撇過頭，準備從他旁邊出去。然而洛里立刻抓住她的裙角，用郁悶而委屈的語氣說：“我錯了?！?/br>
    尤蘭達這才停下來，她看著他金色的發(fā)頂，許久才說：“我說過，不可以對我撒謊?！?/br>
    “我知道，我知道。”洛里奶白的小臉皺成一團，看起來也很沮喪：“對不起。我只是不想讓你擔(dān)心…”

    “這樣反而會讓我更擔(dān)心?！庇忍m達說：“如果你被人欺負還要為他隱瞞過去，那個人下一次還會欺負你。”

    “那你要為我報仇嗎？”洛里小聲說：“…那是個很強壯的男人，你說不定也會在他手里吃虧。”

    尤蘭達看著洛里充滿霧氣的眼睛，無可奈何的心軟下來。她蹲下來與洛里平視：“不會的。我是人類，人類世界有另一套生存法則，不需要暴力就能解決問題?！?/br>
    洛里似懂非懂的望著她，那目光令尤蘭達感到一絲潰敗——果然，這樣的話連天真的機器人都說服不了。

    “…好吧，小部分的情況不得不用暴力。但大部分情況，我們可以講理?！?/br>
    洛里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接受了她的教誨，他湊過來把頭埋在她肩膀，好像在汲取某種安慰的能量。

    “沒事的?！庇忍m達也抱住他。

    他的身體一點溫度也沒有，可能是被冷落又害怕的關(guān)系。尤蘭達有點難過的想，何必跟一個機器人較勁呢。雖然洛里看起來像個少年，但按被喚醒的時間來算，也不過幾個月，很多事上都是懵懵懂懂的新手。

    即使沒有太多和機器人相處的經(jīng)驗，但當年對待阿尼茨，她要耐心多了。

    直到有吻落在肩膀上，尤蘭達才下意識推開洛里。她看著對方濕潤的眼神，嘆了口氣：“…洛里，不是每時每刻都要做這種事?！?/br>
    “抱歉?！甭謇锖苄箽獾拇瓜卵劬Γ骸拔沂遣皇强傉`會你的意思，還有那天晚上…”

    尤蘭達看著他，有些不自在的停頓了一下，但還是說：“不。那天晚上…其實還好。”

    她的臉上劃過轉(zhuǎn)瞬即逝的報赧——要一個在性上矜持慣了的人這么說，真是相當艱難。

    看到洛里似乎還想說什么，尤蘭達決定立刻轉(zhuǎn)移話題。

    “…所以，你是被一個男性襲擊了？”

    洛里似乎毫無所覺，無辜的點點頭：“我在修理信箱的時候，突然有一個陌生人出現(xiàn)攻擊我。他用一種很奇怪的武器，銀色，像針，又像魔杖，可以向外發(fā)射有傷害力的光線。”

    尤蘭達沉默了一下，才開口說：“那是磁暴針?！?/br>
    洛里有些驚訝：“你知道它的名字？”

    尤蘭達含糊的點了下頭：“嗯…然后呢，有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他下半張臉遮擋的嚴嚴實實…我只看到了他的眼睛，是綠色的，頭發(fā)像是深棕色?！甭謇锩枋龀鲆恍┘毠?jié)，他看著尤蘭達逐漸嚴肅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說：“不過…他說了他的名字?！?/br>
    “…”

    “沃克加西亞?！?/br>
    洛里盯著尤蘭達的臉，果然在聽到這個名字時，那雙分明的黑眸中出現(xiàn)了片刻失神。

    “是那個寫信來的人。”洛里小聲說。

    “…嗯?！?/br>
    “他是尤蘭達的朋友嗎？那為什么要襲擊我呢?！?/br>
    尤蘭達遲滯的抬起眼睛，看著洛里傷心又疑惑的樣子，許久才說：“…我不知道?！?/br>
    雖然在看到那條痕跡的時候尤蘭達心里就轉(zhuǎn)過了難道是沃克的念頭，但當洛里明確告訴她，她還是很難相信——那個在自己印象里正派，成熟，迷人的男友，居然真的墮落成一個渣滓，一而再再而叁的做出沒有底線的事。

    “…我們不算是朋友，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他了?！庇忍m達感覺空蕩蕩的難過：“他原來一直很好，但大概人都會變?！?/br>
    洛里垂下眼眸，尤蘭達失落的神情讓他感到一絲撒謊的愧疚。不過只是很短暫的，腦子里又浮現(xiàn)出沃克捂著臉頰上的傷口跌跌撞撞逃跑的畫面——已經(jīng)過去叁天了，洛里煩躁的想。

    他失手了，盡管第一次殺人理應(yīng)接受失敗的幾率，但洛里仍然感到無法冷靜。那把刀稍微偏了點，錯過動脈扎在了下頜上——那個狡猾的人類肯定沒有死，還帶走了證據(jù)，說不定還會拿著那把刀找尤蘭達揭露一切。

    那時他該怎么辦，尤蘭達會怎么對他，失望嗎，會丟掉他嗎，還是直接把他送到回收站，徹底毀掉他。

    “你會不要我嗎？”洛里看著尤蘭達，突然問。

    尤蘭達似乎驚詫于他的問題，洛里又迅速的低下頭，語氣變得弱小又可憐：“…你這幾天都沒有理我，我還以為你打算不要我了?！?/br>
    “我只是不想你撒謊。”尤蘭達說：“如果你一直對我誠實，我當然不會不要你?！?/br>
    “那你會愛我嗎？”

    尤蘭達愣住了。她看著洛里小心翼翼的眼神，他仿佛只是在討要一句安心的話，或許是不含任何情欲的——

    “我…”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很艱難的，終于還是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你在我心里很重要，洛里…”

    洛里安靜的看著她，隔了好久才小聲說：“好吧。”

    似乎也這樣搪塞過去了。尤蘭達暗暗松了口氣，卻又感到后悔——其實有什么不能說的呢，明明他們什么都做過，洛里不見的那段時間她也那樣緊張。

    這種感情和愛情到底有什么明顯的界限，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

    夜晚，第四實驗室寂靜的走廊上，急促而清脆的鞋跟聲飛快而過。

    指紋識別系統(tǒng)閃爍著幽綠的燈光，仿佛要穿透纖細的食指，掃描叁遍，門鎖啪嗒一聲打開，冰冷的機械女聲從緩慢拉開的大門內(nèi)傳來：

    “歡迎回來，尤蘭達·芮德。”

    腳步遲疑了一下，接著片刻不停的前進，然而就在踏上第二塊地磚時，頭頂?shù)木瘓笃魉查g發(fā)出尖銳的鳴笛，四面八方的燈光和屏幕都亮起來，映出女人毫無血色的臉，以及那頭火紅的頭發(fā)。

    被抓起來的第6個小時，莎琳終于等待了第一個審訊她的人。

    “早上好，莎琳?！?/br>
    一如既往的招呼，仿佛每個實驗室的早晨，古奇博士穿著那件發(fā)皺的灰褐色西服，手腕上搭著即將使用的白色實驗服。

    莎琳一言不發(fā)地盯著他，棕紅的眉毛擰在一起，仿佛壓抑著巨大的情緒。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待了許久，她忍不住先一步開口。

    “我想你應(yīng)該都知道了?！惫牌娌┦孔叩綄徲嵤业溺R子前，用寬大的實驗服籠罩住自己蒼老干枯的身體，刻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緒。

    “我知道，但我不敢相信?！鄙张κ棺约旱穆曇羝椒€(wěn)：“我發(fā)現(xiàn)新項目在盜用阿尼茨1.0的代碼，這是您的意思嗎？”

    古奇博士在鏡子里看了她一眼，十分平靜的說：“莎琳，你說錯了。阿尼茨1.0本來就是我們實驗室的產(chǎn)品，怎么能算是盜用呢？”

    “可這不是你寫的?！鄙詹挥傻锰岣呗曊{(diào)：“也不是現(xiàn)在實驗室中任何一個人寫的，是尤蘭達…”

    “莎琳。”古奇博士再一次叫她的名字，令莎琳感到無形的威壓：“第四實驗室隸屬于大學(xué)，效忠于聯(lián)邦，任何人員在職完成的工作也都屬于聯(lián)邦。包括尤蘭達，都不能把它們視為自己的專利?！?/br>
    莎琳掙扎地說：“可你要復(fù)刻阿尼茨1.0，你明知道阿尼茨曾經(jīng)…”

    古奇博士烏沉沉的眼珠轉(zhuǎn)向她：“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尤蘭達告訴你的？”

    “不?！鄙沾瓜骂^：“…是我在整理數(shù)據(jù)庫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加西亞前輩訓(xùn)練阿尼茨的記錄?！?/br>
    “沃克？”古奇博士想了一會兒，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他居然還把那種東西藏起來了。”

    他又看向莎琳，目光沒有一絲熟悉的情緒：“所以？你知道阿尼茨擁有自己的意志，后面那些事情也很好猜了?！?/br>
    “沃克去哪了？”莎琳用力的攥緊拳頭：“什么游學(xué)，什么出軌，他根本就是因為害怕而逃跑了！”

    “你只說對一半。沃克確實是因為害怕才離職的，但他根本沒跑掉?！惫牌娌┦勘亲影l(fā)出一聲哼笑：“…尤蘭達剛在車站送走他，沒到第二站他就被揪下來。阿尼茨把他扔進了交火中的邊陲，你知道的——前線的那種狀況，他估計早就化成灰了?！?/br>
    莎琳不可置信的消化著古奇博士的話，以及他冷漠的語氣，令她感到一種暈眩。

    “…所以當初阿尼茨1.0，并不是cao作不當而導(dǎo)致的意外損毀，這件事根本和尤蘭達無關(guān)?！彼┯驳慕M織語言：“項目的其他人呢？他們?nèi)ツ牧?？他們沒有被調(diào)去其他城市，他們…”

    “看來尤蘭達根本什么都沒告訴你?！惫牌娌┦科降恼f：“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可以告訴你，他們所有人都奉獻了自己的價值?！?/br>
    莎琳感到眼前發(fā)黑。她試圖從老師枯井般的眼睛里看出些悲憫——可連一絲都沒有。他那樣平靜無波，仿佛在說自己的學(xué)生們是去遠方旅行了。

    “尤蘭達，還一直以為是她的錯?！彼澏兜奶鹗?，指向自己一向尊重的老師：“…但其實是因為你，是你促成了這一切。那個魔鬼，是你按計劃培養(yǎng)出來的，現(xiàn)在你又要召喚他?！?/br>
    “真難想象這是一個唯物的科研者說出來的話。”古奇博士譏諷的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會比尤蘭達機靈一點。不過也對，你們是朋友，思維方式又能有多大的差距呢?！?/br>
    他似乎再也沒什么話想說，按下墻上的一個紅色按鈕。不一會兒就從門外進來一列握著真槍實彈的士兵，為首的軍官徑直拿出手銬，冰冷而粗暴地扣在莎琳手腕。

    “嫌疑人莎琳·德隆，現(xiàn)因叛國罪被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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