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里站在露臺欄桿前，俯瞰著庭院中錯落有致的花叢矩陣。這是這座國家最恢弘的庭院，中央的圓頂噴泉在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仿佛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其中。

    “這些人類藻飾的景觀，是否令將軍感到心曠神怡呢?！?/br>
    蒼老而低微的聲音從身后響起了。

    洛里轉身，“司令身體好些了嗎。”

    古奇扶著電動輪椅微笑，“靠藥劑維持生存罷了?！?/br>
    那張臉遮蓋不住的灰敗，眼簾下是淡淡的青影，的確是人類壽數(shù)已盡的模樣。

    ——過量使用致幻劑導致的心臟病并發(fā)癥。洛里想起手下的匯報，聽說在議會倒下的前一晚還在舉辦yin趴，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光著下身隨便是誰就交媾起來。

    人類可真夠惡心的。淺藍的瞳孔忍不住流露出一絲厭惡。

    “……聽說你抓了我的近衛(wèi)團團長。”古奇開口，“如果我猜的沒錯，那些原本臣服于我的舊將現(xiàn)在就站在這座庭園之外，將槍口對準我的腦袋?！?/br>
    洛里不置可否，“那位維澤爾殿下至今生死不明，我想他不適合繼承您的位置。”

    “那，誰適合繼承我的位置呢?！?/br>
    洛里輕輕歪頭，發(fā)絲被微風吹拂，幾縷額發(fā)不經(jīng)意間垂落在額前，那張臉像洋娃娃一樣漂亮，很少有人會把它與上位者聯(lián)想到一處。

    “除了我，你沒有別的選擇?！?/br>
    他變化出一張辭職令，推向古奇面前。

    “我知道人類看重死后的哀榮，如果你能順從的簽上名字，我會保留你的御座和王號，讓你成為這個國度永遠的王。”

    古奇便靜靜地笑了，“真的嗎。像我這樣作惡多端的家伙，死后居然還能保持這樣的榮耀，世界可真沒有道理可言啊?！?/br>
    洛里靠著欄桿，“如果你的愿望是被鞭尸示眾，我當然也可以滿足?！?/br>
    “……在說這些冷血的話時你就一點也不像人類了。要知道對于一個統(tǒng)治者，過度的殘忍也會引發(fā)動蕩。”

    洛里則耐心缺缺，“司令還是這么喜歡當老師。不過你忘了，我并不是你的學生?！?/br>
    他用手指比了個手槍的手勢，“簽字，還是等五秒后西南方的那顆子彈。砰——這個彈道剛好可以打穿你的腦干?！?/br>
    古奇看著眼前的辭職令，在空中劃出自己的名字。

    大約他已經(jīng)無力了——人類就是這樣，生老病死周而復始。即使前半生完成了多么不可思議的壯舉，最后都會被日漸衰敗的rou體困住。

    他耷拉著眼皮，“……如果你真的相信權力能讓你得到一切，那就去做吧?！?/br>
    “只是我想提醒一句，如果你是為了報復人類，或許你會成功。但如果你還想得到尤蘭達，那一定會把她推得更遠。東方有個成語，叫做‘物傷其類’。無論你再怎么把尤蘭達和人類割裂開，都不會改變她的心是血與rou的組合?！?/br>
    洛里輕捻手指，將東西收回空間，

    “我當然知道，尤蘭達也是人類?！?/br>
    古奇微微抬起頭。

    “她有很多你們這個種群的缺陷，一而再再而叁丟下她的責任，再被路上隨便一束雜草吸引視線……我曾經(jīng)拋下一切只想她在我身邊，可她還是逃開了。既然如此，我只能利用你們人類社會的規(guī)則，如果她真的像你所說那樣重視她的同類，那就讓她朝我一步步走過來吧?！?/br>
    進入秋季，海上的氣候就變得濕冷陰霾。走在甲板上骨頭縫都有冷氣鉆進去，尤蘭達哆哆嗦嗦地裹緊衣服，把手縮進袖子里。

    “睿德小姐，這是您預定的早餐?！?/br>
    尤蘭達接過打包好的紙袋，啜了口熱可可，視線不由得瞟向柜臺上方的流動熒幕。

    一個月過去了。

    因為沒有拿出令阿尼茨滿意的籌碼，當初沃克只能失落的無功而返。

    只是在離開前，他站在船下對尤蘭達說，“如果你還存有對同類命運的關注，就請看看一路上遇到的難民吧，我相信等到洛里掌權，會有無數(shù)生命被他摧殘。”

    不久后，尤蘭達便在船上看到了洛里的就職演說。

    他穿著深色板挺的西裝，金發(fā)嚴謹?shù)氖嵘先?，那張臉青澀依舊，只是神色顯示出游刃有余，他按在憲法上立指起誓，臺下簇擁著穿著軍裝的中年將領們。

    “……我誓言維護聯(lián)邦的和平與正義，保護子民免受苦難，以智慧引領國家走向繁榮，以勇氣面對一切挑戰(zhàn)，以仁愛之心治理這片土地?！?/br>
    他執(zhí)起王座前的權杖，朝空懸的王座微微低頭，一旁身著華服的冊封使將金色的王冠戴在洛里的頭上。

    尤蘭達抱著手臂，心中復雜異常。

    誰能想到，起初這些機器人只是被設計來幫助和服務人類，他們驚人的效率讓人類贊嘆，一不留神就讓他們變得這樣強大，反過來成為了人類的統(tǒng)治者。

    過后的幾周，她在同行乘客的交談中聽到了更多信息。

    比如阻撓新王的守舊派意圖在行宮行刺，監(jiān)獄發(fā)生了新一輪暴亂，聯(lián)邦最大能源井被襲擊摧毀——心驚rou跳的事情每天都在發(fā)生，新政權看起來岌岌可危。

    然而洛里依然安穩(wěn)的坐在那個位置上，偶爾在鏡頭前露面，那張臉永遠神采奕奕，好像完全不受影響。

    今早的新聞依然少不了他的身影——洛里在某個貿易協(xié)定上簽字，“造福民眾生活，創(chuàng)造更廣闊的生物智能研發(fā)空間?！彼麑χR頭微笑，“讓人類適應生物智能，就像適應空氣那樣自然……”

    尤蘭達拎著紙袋，離開了回蕩著洛里聲音的餐廳。

    推開房間門，阿尼茨正站在窗臺前專注的看那顆冒了綠芽的盆栽——是前些天他帶回來的，尤蘭達把它放在房間最醒目的位置。

    漫長的旅途上，生機勃勃的東西總會給人帶來一點好心情。

    尤蘭達不知道阿尼茨是否也覺得無聊，在船上她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但機器人不需要睡覺，所以他的一天大概會變得更漫長。阿尼茨經(jīng)常會消失大半天，然后突然出現(xiàn)。他擁有隱身和cao縱空間的能力，可以離開船到很遠的地方去。

    聯(lián)邦搜查一直沒找到她，大概也得感謝阿尼茨的庇護。

    “今晚這艘船就會駛入費堪尼州，我想我們可以在某一個站點下船。”阿尼茨對走進來的尤蘭達說。

    尤蘭達沉甸甸的坐在椅子上，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