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蘭達站在甲板上，朝岸邊那個越來越遠的孤單身影擺手。

    離別的時候孟一掉了眼淚。

    “不要回來，也不要寄信給我?！彼橹亲诱f，“只要你們平安就好。”

    尤蘭達也有點酸楚，雖然他們相處的時間很短?？伤谰S澤爾和孟一關系很好，對于他們這樣的人類來說，這樣的離別大概就是一輩子。

    他們擁抱了一下，阿尼茨卻不喜歡這種優(yōu)柔寡斷的事。他環(huán)臂站在一旁，即使孟一眼巴巴看了他一會，他也沒有理會。

    尤蘭達戳了戳阿尼茨，而阿尼茨看了她一眼，先一步轉身走開。

    “你們吵架了嗎?！泵弦豢粗谋秤皢?。

    “……沒有?！?/br>
    直到孟一的影子變成小小的一個點，尤蘭達才把手放下來。

    夕陽如同熔金般傾瀉下來，將海面染成了絢麗的橘紅色，起伏中倒影出的兩個安靜影子。

    “你也承認孟一是個好人，不是嗎。”

    “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br>
    尤蘭達回過頭，阿尼茨正用不知所以的眼神望著她，像是不知道這個話題有什么意義。

    “可你并沒有和他動手?！?/br>
    “不是每個人都值得我動手，”阿尼茨說，“不過他抱你的時候，我確實有點想折斷他的手指?！?/br>
    “……”尤蘭達便努力把話轉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只是有點，也算進步?！?/br>
    這是久違的鼓勵，一時間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們之間沒有隔著任何東西的時候。

    阿尼茨似乎有些驚異，望著她沉默。

    “我的意思是，”尤蘭達攏了下頭發(fā)，那金色的目光總讓她感到芒刺在背，“你總要學會在真實的社會里和人類相處……既然你已經站在這里，這是個好機會。”

    “你不用這樣?！卑⒛岽暮芫貌耪f，“我知道你并不愿意我占據這副身體，芯片在我手里很安全，既然答應了你，我不會隨便毀掉它的。”

    這家伙在想什么啊……尤蘭達抿起嘴。阿尼茨的語氣還是那樣倔強而冷淡，卻讓她心情復雜。

    “我這樣說并沒有特殊的目的?！庇忍m達嘆了口氣，“從這里啟程到安全區(qū)需要叁個多月，一路上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和事情，可能會很順利，但更可能有很多波折。不過那都不會是很困難的事，你很聰明，只取決于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接受和人類相處，我想我們會順利很多。”

    阿尼茨歪了下頭，黑甲覆蓋下并看不出他的神情。

    “你想我怎么做。”

    “并不是要你完成什么具體的事情。只是一些措辭，道德，禮節(jié)，”尤蘭達想了想，“好吧。這些詞不夠具象，我也一時解釋不出，以后慢慢教你?！?/br>
    阿尼茨不語，直勾勾審視著尤蘭達，似乎能夠洞穿她話語的真?zhèn)巍?/br>
    “這是你對我的承諾嗎?！彼麊枴?/br>
    尤蘭達頓了頓，承諾這個詞對人類來說太有負擔，她需要消化一會。

    “如果你說的是教你這件事，我從很早之前就在做了?！?/br>
    “那只是你的工作而已?！卑⒛岽闹卑椎?，“如果不是出自你的真心就別這么做，我不需要敷衍?！?/br>
    “……”

    尤蘭達捏緊欄桿。天曉得讓她接受阿尼茨又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是件多么沖擊的事，終于鼓起勇氣想好好談談，可阿尼茨又是這樣強勢，幾乎讓她說不出話來。

    他們便又陷入長久的沉默，就當尤蘭達把勇氣泄光，準備走回船艙的時候，阿尼茨的聲音終于響起了。

    “我答應你。”

    阿尼茨妥協(xié)了，這份妥協(xié)大概是因為她不靠譜的承諾。

    這令尤蘭達感到有點心虛——她真的能堅持教他嗎。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她肯定要讓阿尼茨還回維澤爾的身體和芯片，那時候又該以什么樣的理由呢。

    可尤蘭達沒辦法多想，帶著阿尼茨在公共場合穿梭，所要承受的壓力比她想象的還要多。

    這艘船上大多是背景復雜的政治避難者，謹慎是他們的生存法則，當一個女人帶著一個高大的機器人走進餐廳時，氣氛幾乎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無數雙視線盯著他們的臉，那并不友善，似乎在無聲的說這個區(qū)域不歡迎他們。

    阿尼茨有些不悅，正想要抬起手，卻被一旁的尤蘭達緊緊的抓住了。

    她前所未有地與他十指相扣，就像是害怕他掙脫一樣，定定地說，“走吧?！?/br>
    “……”

    尤蘭達硬著頭皮走在前面，她想至少不能在第一天就放棄。這沒什么——她在心理建設，自己連世界毀滅都挨過來了，被看幾眼沒什么大不了的。

    阿尼茨就安靜的跟著她，直到他們找到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尤蘭達將菜單遞給他，小聲叮囑，“你看那邊穿黑色馬甲的服務生，他很快就會走過來問我們要吃什么東西。你按照這個上面的名字隨便點兩樣，然后說謝謝就好了?！?/br>
    阿尼茨點了下頭。

    然而當那位服務生走過來的時候，身后還帶著兩個帶著警棍的海員。他們看了看阿尼茨，又看了看尤蘭達，說，“抱歉女士，請您配合我們檢查，否則不能在這里用餐?！?/br>
    “為什么？”

    “那邊的顧客投訴說您疑似攜帶武器進入這里，這位……您得讓他跟我來。”

    尤蘭達擰了下眉毛，“上船之前我們都經過了檢查，如果有武器，我不可能坐在這里?！?/br>
    “女士，不要為難我們?！蹦俏环諉T俯身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們不會做什么的，只是把您的機器人安置在外面的房間里，您用完餐就可以帶走?！?/br>
    這話說的很禮貌，讓尤蘭達感到再爭執(zhí)下去就是她的不對?？墒恰粗⒛岽?，他手里還拿著菜單，被這么幾個人圍著，還難得安靜的坐在那里。

    “那我不……”

    而阿尼茨卻先一步站起來。

    “我等你。”他平靜地對尤蘭達說，就好像已經接受了這一切。

    尤蘭達愣愣地看著那個背影，張了張嘴，但最終沒有說什么。

    心不在焉地扒了兩口飯，尤蘭達就去找阿尼茨。她還是不放心讓他單獨和陌生人相處——她并摸不清楚阿尼茨的脾氣，雖然他現在像只乖順的小羊，但沒人知道他的耐心是多久。

    如果他又生氣了，點點手指這艘船就會四分五裂，那她的結局只有葬身大海了。

    然而當尤蘭達看到阿尼茨的時候，喉嚨像是被什么扼住了。

    這是一個很偏很小的房間，只有一扇半開的舷窗滲入幾縷微弱的光。周圍堆著一些潮濕而破舊的行李箱，阿尼茨被束縛在一個椅子上，兩根粗壯的鐵鏈從雙肩和腰間穿過，緊緊固定在地板上的鐵環(huán)里。

    那些海員用捆綁行李箱一樣的方式對待阿尼茨。

    聽到門打開的聲音，阿尼茨稍微抬起頭，鎖鏈隨著動作發(fā)出陣陣金屬摩擦的聲響。

    “為什么不過來?！?/br>
    尤蘭達便一步步靠近他，坐著的高度讓尤蘭達可以平視阿尼茨，她看著那雙野獸一樣的眼睛，那種復雜的感覺就又涌上來。

    “你為什么……”

    為什么要忍耐，為什么不掙脫，還是為什么?？捎忍m達問不出口，因為這就是她讓阿尼茨做到的。

    “為什么，我不知道?！卑⒛岽陌朦c表情都沒有，“我正在后悔，沒有告知你我耐心的極限?！?/br>
    “……抱歉?！庇忍m達就說，她拎了拎那鐵鏈的鎖頭，沉重的像是秤砣，“我去找人打開?！?/br>
    阿尼茨沒有說話，一層淡淡的紅光從背著的雙手蔓延至鎖鏈，接觸的瞬間，鎖鏈表面就像是干涸的河床在烈日下裂開，徹底斷成了數段。

    他朝尤蘭達伸出手，“帶我走。”

    溫暖的手掌伸過來的時候，阿尼茨只是稍微用力就把她扯進懷里。

    這的確是他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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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開始寫廢掉了一大半。如果那樣這條線又要寫太多，so……加快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