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府里，能在孟開平面前被稱作娘子的，也就東院的那位于娘子一人了。

    聽見婢女的呼喊聲，師杭與孟開平對視了一眼，又都默了片刻。這一晚來來去去的，孟開平許是有些憂心，眉宇間夾著幾分焦躁之色；至于師杭么，她本就沒想阻他，只是猶豫該如何措辭勸他快走才好。

    一邊是新歡，一邊是舊愛，萬一他非要賴在她這里不走，于娘子難免不快。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可不愿做那等討人嫌的女子。

    然而，師杭自詡聰明，卻還是高估了自己在孟開平心中的位置——尚不待她開口，男人便又穿衣下床一陣風(fēng)似地走了，臂上的傷沒耽誤他半刻。

    “我去瞧瞧，你睡罷，不必等我?！?/br>
    他這話說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連場面都懶得過。換作旁的男人，至少也該尋個冠冕堂皇些的借口，再哄著她空等他一夜?？擅祥_平不會如此，他既沒打算再回來，便也覺不必多哄她什么虛話。

    師杭望著男人穿戴整齊離去的背影，頭一回疑起了自己的判斷。孟開平說他貪戀她的好顏色，可以她的容貌，竟也不過是得手便被厭棄了。師杭自嘲般笑了笑，枉她先前還篤定黃玨是故意潑臟水，原來孟開平當(dāng)真心系兄嫂。他待于蟬，總歸還是不一樣的。

    即便如今孟開平日日宿在師杭這里，旁人照舊喚她“師姑娘”，只將她看作是個出賣色相茍且偷生的俘虜罷了。孟開平根本不會給她任何名分，倘若她有了孩子，那孩子今后連妾生子都算不上。

    記得那日圓房后，多虧柴媼將男女之事細(xì)細(xì)說與她聽，否則她險些就被男人糊弄過去了。當(dāng)時他哄她說，弄在外頭便不妨事，可柴媼卻斷言此法無用。

    “……姑娘千萬記著，若不愿有孕，最穩(wěn)妥的法子必得服藥。此法雖然傷身，但總歸還有條退路?！?/br>
    柴媼對她說這番話的時候，極力壓低了聲音，神色也有些緊張。師杭見狀不由感慨，恐怕所有人都以為她已將孟開平視作依仗百般討好，只能老老實實跟著他直至被棄，唯有柴媼，她是明白自己的心愿的。

    她要活著，還要與親人團(tuán)聚。

    她的志向從不在尸橫遍野的戰(zhàn)場，終有一日，她要遠(yuǎn)離這世俗紛爭。

    女子十月懷胎受累搏命，對親生骨血的感情可比男子重得多。倘若她此時有孕，日后離開孟開平便多了層牽絆，這牽絆會困住她一輩子的。再者，孟開平根本不愛她，他們兩個之間畸形的關(guān)系也許會摧毀一個孩子的人生。

    *

    軍中不養(yǎng)閑人，即便孟開平是主帥也不能例外。幸而他皮實得令人咋舌，傷好后便又立刻活蹦亂跳起來，白日里總不見人影。

    秋風(fēng)一掃，枯葉簌簌而下，很快便到了十月。

    這一日午后，院中難得晴朗，師杭便捧著書窩在躺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翻看著。正看得入迷，卻聽柴媼遠(yuǎn)遠(yuǎn)喚道：“姑娘，于娘子來了?！?/br>
    聞言，師杭手中一抖，險些把書摔在地上。她慌慌張張坐起，急著要將書藏好，結(jié)果她方才起身便聽見女子柔聲道：“師姑娘，許久不見了。”

    按以往，沒有事先通傳任誰也不能隨意進(jìn)出她的院落，可如今形勢逼人強(qiáng)，哪里還輪得到她瞎講究。師杭只得頗為尷尬地攏了攏鬢發(fā)，還禮道：“娘子身子可大好了？”

    “還是老樣子。”于蟬搖搖頭，嘆息道：“一月來不知灌了多少苦藥，于性命無礙罷了。這兩日稍好些，便想來給姑娘您問個安?！?/br>
    師杭請她落座，又替她斟茶，客氣道：“娘子言重了。我在這里數(shù)月，竟還未曾去拜謁過娘子，是我禮數(shù)有缺?！?/br>
    于蟬靜望著壺中傾倒出的碧綠茶水，驀地淡笑道：“那夜擾了二公子與姑娘，實非妾之本意。姑娘您寬和體諒，不加理論，可二公子卻是個別扭性子，未必肯同您解釋清楚?！?/br>
    師杭停下手中的動作，只見于蟬微微垂首，輕聲道：“二公子于妾為兄嫂之禮，更有救命之恩，從未逾矩半分?！?/br>
    師杭十分訝然，她萬萬沒想到于蟬會如此坦誠地直言此事。其中內(nèi)情，于蟬似乎不便多說，但她仍懇切道：“二公子絕非兇惡之人，姑娘與他相處至今，定然能看得出。當(dāng)日他為您舍命，連妾瞧著都覺得驚心，姑娘難道就沒有半分動容嗎？”

    “這些話，是他托你同我說的？”師杭摸不透她的來意，語氣不由冷了幾分：“你放心，我既已跟了他，便不會再生旁的心思加害他?！?/br>
    于蟬嘆了口氣：“妾曉得，若非徽州城一役，恐怕妾此生都無幸與您同席飲茶。可事已至此，姑娘又何必自苦？您日日足不出戶，二公子他……罷，罷，是妾多言了?！?/br>
    她抿了口茶水，沉默下來。見狀，師杭心中愈發(fā)不安，總覺得外頭似乎發(fā)生了什么大事，獨她一個被蒙在鼓里。

    “娘子。”于是，師杭斟酌再叁，主動開口道：“將軍可是遇上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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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誤會。因為大家都長嘴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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