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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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停課,何芝蘭沒法去報道,正好落了幾天空和沉玉樹前前后后修整起屋子。 沉玉樹是個干活不愛多話的,什么事何芝蘭提一下,他立刻就能辦妥。少年人做事認真,特別負責(zé),沒幾天兩個人的紅磚瓦房就換了個樣子。角落里的蛛絲網(wǎng)都不見啦,橫梁上的“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也重刷了清亮的紅漆,小屋子干干凈凈的。偏房灶頭下堆滿了干柴,搖晃的柜櫥也被沉玉樹敲敲打打立整了起來。 等把最后一小扇窗戶裝上,為了不讓寒風(fēng)全透進來,沉玉樹還學(xué)著鄉(xiāng)民的法子拿紅泥巴堵了窗縫。 屋子里那大鐵爐子燃起柴,架上一壺水,暖和和的。 來請何芝蘭去上課的劉向東都忍不住對夫妻二人刮目相看。瞧這倆孩子長得模樣端正,年紀(jì)又輕,還都是根紅苗正家庭情況好的,想著在家里都是享福的主兒,沒成想自己關(guān)門過起日子來還挺紅火。 何芝蘭把縫補著的灰毛衣放好,跟著劉向東去學(xué)校報道。 沉玉樹早起就跟著團支書的人去巡護山林了,他有他忙的事,她也要擔(dān)起她的責(zé)任了。 以前總覺得生活飄忽忽的,過一天算一天,現(xiàn)在和沉玉樹在一起這大半年,讓她突然有了家的感覺。沉玉樹這個人太鮮活真實了,他的情感宣泄到她身上很難不讓她產(chǎn)生變化,她以前從未想過賢妻良母四個字,現(xiàn)在卻會拿起針線給他補衣服。 等她到了向陽小學(xué),見到一群小蘿卜兒頭冒著熱氣,在cao場上狂奔嬉笑,她感到自己的心逐漸柔軟起來。 她想,她愿意并且希望,和沉玉樹生個孩子。 “這是何老師吧?”兩頰紅撲撲的女孩湊上前,“跟趙老師說的真是一摸一樣!真好看啊!” 不等何芝蘭開口,女孩繼續(xù)道:“俺叫郭招娣,何老師你來了就好了,俺說話他們都不聽……” 女孩子絮絮叨叨的,劉向東打斷她:“先不說這些,招娣你帶著何老師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我還要去接別村轉(zhuǎn)過來的知青老師。” 何芝蘭被郭招娣親親熱熱地牽住手,劉向東把布包遞給何芝蘭道:“教材用具都在這里了,何同志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多問招娣,過會兒等老師們都到齊了大家一起開個會認識一下?!?/br> 向陽小學(xué)不是沒來過,但上次是晚上來看電影,除了去個廁所,也沒怎么轉(zhuǎn)轉(zhuǎn)這個校園。 那個小孩軍娃子還帶著人在這打死了一個人,何芝蘭想到這里有點后背發(fā)寒,她看看郭招娣,沒忍住問道:“你認識一個叫軍娃子的孩子嗎?” “郭曉軍誰不認識,刺兒頭!可不聽話!何老師你可要狠狠打他!”郭招娣對著何芝蘭講到郭曉軍,簡直像是竇娥找到了包青天,霹靂吧啦開始控訴這個孩子的“罪行”。 顛來倒去的講,主題是郭曉軍怎么領(lǐng)頭兒上課不聽講,還喜歡捉弄郭招娣這個代課老師。 郭招娣拉著她邊走邊介紹,這是大教室,這是小教室,這是辦公室,她自己十五歲,剛當(dāng)上代課老師不到十天,全是趕鴨子上架,因為趙濤老師要回城了。她凍得紅撲撲的臉頰擠出樸實無華的笑,說得口干舌燥唇皮翻過來,又講到趙濤老師是如何拿到病休條子,在團支部開會當(dāng)場咳血出來,可害怕了。 知青回城的大潮來了,各顯神通的時候到了。本來是香餑餑的鄉(xiāng)村老師職位同回城一比,誰都能分得清輕重,所以向陽小學(xué)從前是人家知青求爺爺告奶奶地來這上課,現(xiàn)在是小學(xué)要去求這群知青來上課了。 駐村的老師一個接一個地走,等趙濤也走了,這個小學(xué)算是徹底沒了正兒八經(jīng)的老師。 郭招娣勉勉強強認識大半本課文,但她口音重得很,讀起課文來總是嘴巴和腦子打架,普通話發(fā)音不標(biāo)準(zhǔn),鄉(xiāng)音也說得稀奇古怪了,她自己倒還挺有文化形容自己是邯鄲學(xué)步,四不像了。 這會兒來了何芝蘭,來當(dāng)駐村老師,這可真是太好了。 何芝蘭有點兒心虛,她沒想著在這常住,等高考一開放,是肯定要回城的。 她家里還有腦溢血偏癱的老媽,雖然還沒見面,但是總歸這具身體是人家女兒的,總要盡孝的。她在現(xiàn)代社會和父母關(guān)系不錯,在車站偶遇大嫂也覺得對方是個厚道人,心底里她對良好的家庭氛圍是很在乎的,這是她習(xí)慣的舒適區(qū),是她的避風(fēng)港。 兩個人走走停停,到了一片田地附近,突然聽得孩童嬉笑唱道:“萬里河山紅爛漫,文化革命勝利輝煌,工人階級領(lǐng)導(dǎo)一切,七億人民斗志昂揚~” 何芝蘭認出來是軍娃子的聲音。 郭曉軍也看到他們了,他帶著臟兮兮破損的瓜皮小帽,鼻涕水兒一淌下就吸上去,笑嘻嘻對著郭招娣道:“大丫兒,你干啥來,也來批斗老下子?” “俺才不和你說話。”郭招娣可討厭他,轉(zhuǎn)過臉去對何芝蘭道,“何老師,咱回辦公室去?!?/br> 郭曉軍也看到何芝蘭了,她再怎么年輕畢竟也是個大人了。按理說郭曉軍這種年齡的小孩看到大人,都是會害怕的,但郭曉軍不害怕,他跟著革委會的東家西家亂竄,對人命都沒了敬畏之心,更別提尊師重道了。 以前趙濤在的時候,不聽話就打手心,這小孩子還是怕的。但是何老師是個女老師,郭曉軍心里一判斷是屬于能欺負的范圍,瓜皮小帽跟著腦袋一揚起來,是個得意勁兒道:“老下子出來出來!見新老師咯!” 何芝蘭盯著郭曉軍,余光看見從田埂里爬出來個人,佝僂著身子,腦袋剃了一半頭發(fā),低著頭不看人,嘴里嘰哩咕嚕道:“何老師好何老師好,文化大革命是干什么的?是階級斗爭嘛,我們背對背揭示,哎你揭發(fā)我說得對,要抓黑手,黑手是我,地富子女是混蛋,吃狗屎吃狗屎……” 他語無倫次的,一直低著頭,明顯是瘋了。 何芝蘭死死盯著郭曉軍,看他拿著牽牛的草繩當(dāng)鞭子甩來甩去,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那鞭子搶了過來。 郭曉軍可不干了,當(dāng)即要搶回來,可他畢竟是孩子,力氣比不了大人。再加上何芝蘭在這里天天也干活,力氣見長,抓著那鞭子就凌空一響,抽了出去。 那個老下子當(dāng)即跪了下來,聳著脖子抬起頭,何芝蘭這才看清他麻木衰老的臉,一雙眼睛雖然渾濁但也絕對不是瞎子。 她一直以為郭曉軍在喊人家“老瞎子”,那就奇怪了,不是瞎子喊他“瞎子”干什么?何芝蘭抓著那鞭子又是一甩,郭曉軍不敢上前了,鼻涕水兒都忘了吸了,有點兒害怕這個新老師了。 “郭曉軍,一會兒就是上課時間了,玩玩玩,就知道玩,你課文都會讀了嗎?”何芝蘭學(xué)著高中時代班主任的樣子橫眉瞪眼,“期末考試你準(zhǔn)備拿個鴨蛋回去煮著吃啊?” 前半句蠻嚇人,后半句又有點搞笑,郭曉軍被罵得偏了心思,本來脫口而出的革命語錄變成了:“我都會讀了!讀得比大丫兒都好!鴨蛋還是大丫兒拿回去吃吧!” 說著他朝郭招娣做了鬼臉,吐吐舌頭,看何芝蘭手拿鞭子面色不善,也不敢多加造次,撅嘴喊著口號道:“好人打壞人活該;壞人打好人,好人光榮!” 他怕被何芝蘭打。 何芝蘭可沒想著打人,她甩甩草繩鞭子不過是嚇嚇小孩罷了。 “行了行了,”何芝蘭假裝不耐煩道,“趕緊著先回去教室,一會兒老師們都來了先開個小考,摸摸你們成績,你回教室給同學(xué)們都通知一下準(zhǔn)備考試?!?/br> 被分派了任務(wù),郭曉軍下意識接受,慘叫道:“又要考試!東風(fēng)吹戰(zhàn)鼓擂!我們的新老師又要烤人啦!” 等郭曉軍慘叫著走了,郭招娣才敢把“老瞎子”的來歷說明白。原來這個人是地富子女,叫上官鴻,批斗的時候叫他上官,聽起來不對勁兒,什么人吶也敢叫上官,還敢叫“紅”,省略省略就叫他“下黑”了。他脾氣柔,人家說啥是啥,批斗那幾年全家?guī)缀跛劳?,他也徹底瘋了,大槐村的都見他可憐,喊他也喊成了“老下子”,讓他管向陽小學(xué)掃廁所。 他平時就住田埂上的茅草堆起來的三角屋子里。郭曉軍這幫跟著革委會東闖西闖的,沒事兒就喜歡去逗他。他瘋歸瘋,不打人不罵人,這幫孩子就可著他欺負。 何芝蘭聽得一陣心酸,看上官鴻還在那跪著,心一狠,只是把鞭子握在手里對他道:“老下子,你可以回去了,今天的批斗結(jié)束了?!?/br> 這樣的故事太多太多了,這樣的人也太多太多了,救了一個祝月明就差點兒連累了沉玉樹和文家兄妹,她實在做不了太多,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眼前的事。 老下子站起身,依舊佝僂著,連聲“哎哎哎”,繼續(xù)道:“感謝國家感謝黨,感謝毛主席感謝江青同志,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好啊,清理階級隊伍棒啊,嘿紅太陽紅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