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堅決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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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鬧哄哄的,院子后面的茅房卻是十分安靜。 文彩霞和茅房頂上坐著的人大眼瞪小眼。 油布遮住了女人一大半的身體,剩下個頭藏也藏不住,直勾勾地盯著底下的文彩霞。 都說人有三急,方才文彩霞還沒來得及解開褲頭,一抬頭就是個腦袋,差點沒嚇得尿都憋回去。好在她全副心思都在尿急上,被嚇了這么一大跳,平常的大嗓門居然沒喊出來,硬生生梗在了喉頭。 文彩霞被嚇得說不出話來,雙腳釘死在原地看著茅房頂上的女人。 花白的頭發(fā),驚懼的臉,這究竟是人是鬼??? 文彩霞勉強張口,話還沒說出來,一根手指從油布底下緩緩伸出來,抵住了女人的唇,原來是那女人自己的手指,示意文彩霞不要講話。 “可有人嗎?”外面有人在推搡那薄薄的茅房木門。 老舊的插銷吱呀作響,文彩霞心頭一緊,忙大嗓門呵斥道:“喊啥來!里頭有人咧!” 一聽是個女青年的聲音,外頭的人卻并不被嚇退,反而又提高了聲音半是嚴肅半是調(diào)笑道:“喊啥喊!俺要進來搜查了!褲頭可要提好了!” 董麻子一腳踹上去,那木門搖搖欲墜。 文彩霞忙大喊道:“拉肚子呢!不許進來!” 董麻子才不管,嘿嘿yin笑道:“誰知道嫩是真咧拉肚子還是假咧!讓俺進來看看!別是藏了人咧!” 說著又是大力一腳踹上木門。 文彩霞驚慌失措,四下里看看卻沒找到能抵住門的東西,只能忙去用身體抵住門。 茅房頂上的女人真不知道是哪兒冒出來的,文彩霞知道大隊上在查靈泉縣牛棚里跑出來的牛鬼蛇神,一時之間也拿不準這個女人是自己藏進來還是怎么回事,但她知道只要這個女人在何芝蘭沉玉樹住的地方被查出來,那這對小夫妻就死定了。 這些年大帽子亂扣的不少。尤其是知青為了返城回家,做了多少無用功,被冤枉了多少次,死掉的人成千上萬的各有各的故事。文彩霞絕對不能讓何芝蘭也變成其中一員,何芝蘭幫了她們?nèi)愕苓@么多,她絕對不能將何芝蘭置于危險之地放任不管。 邪了門了,眼瞧著三兩下就該踹開了,董麻子好幾腳下去,這木門咋還死死頂著?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哐哐又是幾下踢。 有革委會還在后院摸東摸西的,見狀過來也踹了兩腳門。 木門搖了搖,還是照舊頂著。 革委會的覺得奇怪,自言自語道:“可別里面真藏了人?這文晚霞別是自己抵住門了吧?” 文晚霞在里面聽得一清二楚,整個人急得滿頭大汗。 董麻子一聽這話,立馬來了勁兒,大喊道:“來人來人!一起踹!就不信踹不開這個臭老九的臭茅房!” 茅房頂上的女人使勁兒埋頭,恨不得變成個小螞蟻鉆進去那油布里。 三方都在較勁兒,董麻子叫來三四個人踹門,文晚霞提著一口氣全身頂著門,茅房頂上的女人總算是將大半張臉鉆進了油布里。 “嘩啦”一聲,木門被踹開來。 “砸爛敵特分子的狗頭!”董嬌嬌大喊著,上前就要推搡何芝蘭。 不過她長了個眼色,一看沉玉樹要動手,忙往邊上一退,故技重施裝作不小心的樣子將方永順撞了出去。方永順還沒看清個東南西北呢,一拳就打上了他的臉,疼得他吱哇亂叫。 “好??!敵特分子沉玉樹居然敢打靈泉縣的領(lǐng)導(dǎo)!”董菊花噌地一下站直了身體,怒斥道,“還不快來都摁住他!砸爛這敵特分子的狗頭!” 革委會幾個人上前就要抓住沉玉樹。 “等一下等一下!”文晚霞騎著三輪車從遠處喊著,塵土飛楊地連人帶車往人堆里沖。 村民們忙讓開了一條路,各個被塵土嗆得怨聲載道。 李建峰和高素珍從三輪車上下來,董菊花瞄了一眼不屑道:“等什么等!證據(jù)確鑿,首惡必辦!都給俺把他兩抓起來!” 革委會的幾個和沉玉樹扭打在一起,何芝蘭在一旁時不時見縫插針,跟著踹兩腳,踢幾下。 招招命中要害。 董菊花也不管不顧加入了戰(zhàn)場,上手就要去抓和何芝蘭的長發(fā)。 她最擅長這招,扯著女人的頭發(fā)打嘴巴子,那可是這么多年來抄家抄來的經(jīng)驗。董菊花下手快準狠,誰知道沉玉樹雖然在那邊打著架,但也留了個心眼兒在自己小媳婦兒這,看著連忙上來就是一腳踢向了董菊花。他長得高,腿又長,抬起來一腳正好踢中那董菊花的心窩子。 董菊花踉蹌倒地,捂住心口哎喲叫喚。 董嬌嬌站不住了,深怕節(jié)外生枝,她瞅著空見那屋前有處邊緣破損的臺階,大石頭砌好的材料結(jié)實得很。方永順捂著那被打得紫青的眼窩,正哀哀叫喚呢,不知道哪個沒長眼的又是一腳踹,踹到了他屁股上,踹得他一個跟頭就要摔下去,忙急著去抓周邊最近的人的衣裳。 本來就是該抓住何芝蘭的,順勢一起摔到那臺階上,董嬌嬌再找機會摔個什么東西砸何芝蘭腦袋上,就不怕她不會死。 可那董菊花心里恨得,即便心口特疼,還是要勉強站起身去推搡何芝蘭。 結(jié)果這個董菊花把何芝蘭推得就要摔倒在地,自己的袖口卻被方永順順手一拉,兩個人摔成一團,腦袋全砸到了那石頭臺階上。 兩人都是暈暈乎乎的,董菊花感覺有熱流從額頭上往下滴,她伸手一摸,定睛一看,滿手的血。 方永順大喊一聲道:“別打了別打了!要死了要死了!” 沉玉樹眼疾手快拽開何芝蘭,讓她摔到了自己懷里。他就這樣一手將人護在懷里,后退幾步,一手抓起墻角的扁擔,對著眾人揮舞道:“我看誰還敢動!” 鬧哄哄的,李建峰大喊一聲道:“不許吵了!也不許打了!” 董菊花頂著滿頭的血,惡狠狠道:“打!給我打死這兩個敵特分子!” 革委會的面面相覷,董菊花怒吼道:“打打打打打打打!要打出全縣城鄉(xiāng)一片紅!要打出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 李建峰一個頭兩個大,無奈道:“什么敵特分子,董菊花你老糊涂了?” “敵特分子何芝蘭,沉玉樹,還不快快坦白從寬!”董麻子人未到聲先至,他拿著一張草格紙,遞給李建峰道,“嫩看,嫩自己看,可不就是那洋玩意兒!美帝國主義文字兒!” “這可是抓住了一個大間諜!”董麻子洪亮的聲音里全是興奮。 文彩霞被革委會里的人押著,大嗓門喊道:“胡說胡說!這是誹謗!這是誣陷!” 董麻子呸了一聲道:“嫩也別急著說話!就是從嫩手里查出來的!還敢藏到茅房里裝拉肚子!嫩這個間諜也跑不掉!” 說完他得意洋洋地左顧右看,心想自己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李建峰接過那草格紙,他中學畢業(yè),認得幾個洋文字,但是要說全認得那是不可能的。 “喂……sao……納特……比……么餓?” 他越說聲音越小,何芝蘭簡直都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這是英語嗎? “啥意思啊?”二嫂子心直嘴快地問道。 李建峰有點尷尬的臉紅道:“我們……啷個……她……不要……” 說著說著,李建峰簡直都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了。 高素珍直接拿過李建峰手上的草格紙,一字一句念道:“We shall not be moved.” 什么?何芝蘭睜大了眼睛,想也想不出來自己什么時候?qū)懥诉@么一句話。 高素珍越讀下去越覺得眼熟,再多讀了兩句后,忍不住唱了出來:“We shall not be moved, On the road to freedom, We shall not be moved, Just like a tree that's standing by the water side, We shall not be moved……” 她方才讀的時候,音標還不準,沒想到唱了出來反而口音十分地道。 節(jié)奏朗朗上口,之前夸贊何芝蘭素描畫得好的知青也忍不住跟著唱道:“Just like a tree that's standing by the water side, We shall not be moved……” 一曲唱完,跟著合唱的那個男知青先忍不住開了口道:“這可是美國黑人的抗爭歌曲!” “啥人?啥黑不黑人!”董麻子聽不懂,剛才那歌也跟和尚念經(jīng)似的聽得他煩躁,于是他大言不慚道,“管它黑的白的,這帝國主義的曲兒聽著就不對勁兒,俺咋感覺俺聽了以后有點兒中邪呢!俺頭可疼!” “說得好!美帝資本階級小調(diào)兒最會腐蝕人心!大家可千萬別聽!小心中邪!”董菊花也跟著道。 高素珍硬是伸手掐自己,才忍住了大笑,這兩人一知半解還敢滔滔不絕,真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她昂起了頭,解釋道:“美國黑人跟咱們一樣都是無產(chǎn)階級,是咱們異國他鄉(xiāng)的患難兄弟!毛主席也曾呼吁世界人民聯(lián)合起來反對美國帝國主義的種族歧視,發(fā)表過支持美國黑人反對種族歧視的斗爭的聲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