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24歲那年，景宴炤自殺了。在他母親曾經(jīng)死去的療養(yǎng)院中。

    那是我們相遇的第七年。

    我們終于迎來了這個城市的第一場雪。

    我想如果我七年前是一個精神正常的少女，沒有那些陰暗而扭曲的自毀傾向，會不會有可能他仍舊停留在我們初遇的懸崖邊，即使他站在那兒，但在思想拉扯之間，他最終只是只是站在那兒，像一棵枝椏斜弋但筋骨堅韌的松樹。

    我試探著他究竟能否像尋常樹枝一般被輕易折斷，然后無心之間折斷了他看上去最粗同時又是最脆弱的枝干，最終墜入了混沌的深淵。鮜續(xù)zнàńɡ擳噈至リ：po1 8 b t.

    他曾說靠近我是他私心作祟，我又何嘗不是。

    我被他的虛幻與真實吸引，在母親所言的利益下被迫更向他走近。

    而我本身是一個如同黑洞般的存在，我自身的糾結(jié)與矛盾，摧毀了吞噬了他。

    七年前，他將他的父親殺死，景征的鮮血噴濺在了我的臉上。

    就像那個噩夢，我父親的血絕不是最后一滴濺上我的鮮血，在我與他父親交媾之后的凌晨，我和他一起濺上了景征的鮮血。

    血液的腥臭將我從淺眠中喚醒，入目就是景宴炤濺滿了血的半張臉，他沒有看見我在黑暗中看著他的雙眼，旁若無人的將早已死去的景征的尸體捅出一個又一個窟窿，最后因為失血過多，他下刀的地方拔出時也再沒有鮮血涌出。

    我數(shù)不清他究竟捅了多少刀，只記得他的臉一半隱匿于黑暗而另一半則被鮮血沾滿，那雙白天會閃爍著淺淡的笑意和底下藏著淡漠和無謂的眼睛徹底失去了光芒。

    當(dāng)他還想再捅一刀時，我伸出了顫抖的手，試圖抹去他眼角那滴粘稠的血滴，我知道那不是溫?zé)岬臏I水，但是他令它看上去像是一滴從他悲傷的內(nèi)心流出的眼淚。

    他木著臉，將頭轉(zhuǎn)向我，我怎么也擦不凈他的淚水，于是我哭泣著用雙手捧住他的臉，一下又一下，直到我的雙手都沾上了猩紅的淚水，泣不成聲，將自己光裸的身軀投入了他的懷中，即使他身上滴答著尚未干涸的血。

    我還記得我當(dāng)時語無倫次地對他說：“我們走吧，一起逃走吧，去一個永遠(yuǎn)不放晴的地方，永遠(yuǎn)是陰濕的雨天，冬天會下雪的地方·····”

    “只有我們兩個，永遠(yuǎn)······”

    我捧著他的臉，四目相對，他的雙眼泛著晶瑩的光芒，嘴角卻是燦爛的笑意，“好，只有我們兩個?！?/br>
    我裹著床單坐在他的副駕駛座上，他將上衣脫掉只套一件外套，臉上被我胡亂擦拭后依舊是顯眼的血色。

    可這都不重要，我們一直一直向前方逃去。

    然而現(xiàn)實中我們不久后就被抓住了。

    我最后悔的是沒有在分離前給他一個吻和一句“對不起”。

    我在一家花店中買了一束桔?；?，等待店主包裝時，我站在門口裹了裹身上的風(fēng)衣，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我拿著那束花，走向街角停著的賓利，對前排司機說著我去過很多次的地點，玉蘭療養(yǎng)院。

    我最終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只有他，一直停留在悲傷的過去。

    我渾身血污衣不蔽體地被拖下車，母親將我摟進(jìn)懷中，力度大到似是要勒死我。然后就是兩個響亮的耳光。

    哥哥也在一旁，見我被母親掌摑后將我拉向他，但我掙脫了。

    景宴炤被警察從駕駛位上拽了下來，將他壓制在堅硬的瀝青路面，雙手反剪在背后。他就這樣跪伏著，雙眼緊緊盯著我。

    我不能這樣拋棄他。

    我狼狽地?fù)渖先?，阻止他們帶走他?/br>
    我大聲叫喊著，像是絕望的獸，發(fā)出意義不明的哭嚎，涕淚橫流，

    雙臂緊緊摟著他的頭顱。

    但最終，他被帶走了。我也被哥哥與母親架起來拖上了車。

    我只記得當(dāng)時我一直呢喃著“不可以·····不可以···拋棄····”

    在我神智清醒之后，距離他被帶走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我和母親做了一場我人生中最無奈的，也是最后悔的交易。

    我真心佩服她，一個月，在我還神智混沌的時候，她經(jīng)過多方打點，已經(jīng)徹底將景家父子的財產(chǎn)據(jù)為己有。

    “景宴炤要死，目前看來這是鐵板釘釘?shù)氖隆５?，也可以不是。?/br>
    “郁臻，你要他死嗎？”

    “不！”

    “那你仔細(xì)聽好了，他可以以精神病史被判過失殺人，然后最輕量刑，最后在療養(yǎng)院中保外就醫(yī)。”

    我松了口氣。

    “但是，你得聽我的話，二十歲之前不許再去見他。你二十歲生日時，就會和我給你安排的人結(jié)婚?！?/br>
    “或者，放任他被不公正地處死，我不強迫你做任何事，你就乖乖的做我的廢物花瓶女兒。畢竟沒有你引得景宴炤發(fā)瘋弄死景征，我也不會有這樣一筆橫財?！?/br>
    “我的寶貝?！?/br>
    這都是我的錯。

    “我會聽你的話，mama。”

    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我披上華美潔白的婚紗，和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走進(jìn)禮堂，戴上失去原本意義的戒環(huán)，那是我“丈夫”選的，上面是顆有價無市的碩大粉鉆，我對此無所謂，但母親很滿意。

    我其實感到些隱隱的歡喜。真是稀奇，鑒于我過去叁年對什么都毫無波動。

    我終于可以去見他了。

    但看到他時，我并不開心。我很后悔。

    如果景宴炤是清醒的，他一定不想要這樣活著。

    我緊緊攥著一束郁金香，在他面前沉默地流著淚。

    而他就如雕像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卻淡漠而遙遠(yuǎn)。

    護工說他經(jīng)過治療后，忘記了很多事，時常是這樣呆滯的狀態(tài)。但偶爾有清醒的時刻，便想自殺。

    我將花束放在他手邊，緩緩將手塞進(jìn)他冰冷的掌心，緊緊握著，伏在他膝上，無聲地流淚。

    我依然每周都去看望他，盡管他永遠(yuǎn)都是蒼白的人偶一般，對我毫無回應(yīng)。

    我不再送他黃色的郁金香，改成每周一束薰衣草。

    我一直等待著，等待他記起我，等待我能向這句軀殼中的靈魂說對不起。

    我走進(jìn)療養(yǎng)院，因為天氣格外寒冷，病人們都在病房中。我找到屬于他的病房，推門而入，是陌生卻又熟悉的笑容。

    “小臻?！?/br>
    我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沖上前抱住了他，恨不得將他永永遠(yuǎn)遠(yuǎn)鎖在我懷中成為我骨血的一部分。

    眼淚打濕了他的脖頸和藍(lán)白相間的病服。

    “對不起。”他在我耳邊呢喃，聲音沙啞。

    “對不起·····嗚嗚····我才要對你說對不起，關(guān)于···所有的一切···”

    “小臻，我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br>
    我迷蒙著淚眼，放開他，疑惑地詢問他：“什么事？”

    “讓我死?！?/br>
    我走出療養(yǎng)院時，眼淚已經(jīng)干涸。我想我再也不會哭了，我已經(jīng)變得如此麻木了。

    我把我包內(nèi)攜帶的裁紙刀給了他，

    “求你，不要在我面前死去?！?/br>
    我轉(zhuǎn)過身。

    “對不起。我愛你?！?/br>
    本該說出口的回應(yīng)卡在喉間，我最終還是轉(zhuǎn)過身去，走向他，然后在他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在我走出療養(yǎng)院的大門時，一片雪花落在我眼睫上，被體溫融化，變成了從眼角滑落的水滴。

    我希望他看見了這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