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崔曉俞一起用餐之后，他們才知道對方是靠保送進來的，為了免學費拿獎學金，他必須三年校排都在前三，所以才會這么刻苦學習維持成績。

    他父親在他八年級時因為工傷過逝，家里經(jīng)濟陷入困境，雖然有政府和校方的補助及捐款，物質(zhì)生活暫時能過但精神卻大受打擊。

    他母親為了辦喪事和申請一些證明東奔西跑，工作暫時停擺，某些親戚的刁難也讓她心力交瘁，而身為兒子的崔曉俞自然就要把家里顧好，至少讓母親回到家時是可以放空休息的。

    他還有一個小一歲的meimei也因為父親的離開情緒陷入憂鬱，請了整整一個月的假沒辦法上課，所以他得陪著meimei去醫(yī)院做治療，然后再和meimei一起把家事處理好。

    重點在于學校的喪假是七天，七天后他就得回學校，所以他上學的時間就是讓meimei跟在mama身邊。

    但有時候mama也沒辦法及時顧到meimei的狀況，他便要同時照顧兩位家人的情緒，儘管他也難過地無以復加。

    那段時間在學校里常常接到家里的電話，而一接到電話他就得立刻請假回家。

    在那時，他變得煩躁且悲觀，心情很糟卻又無處發(fā)洩，也開始不愛和同學互動，那些原本和他處得不錯的朋友都覺得他變了。

    一開始還有人會安慰他關心他，但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變得鑽牛角尖，總是把別人的善意拒于門外，漸漸地那些同學也不想再來找他。

    而他除了學業(yè)就是家庭，在學校上完課后回家看到一片愁云慘霧更難以走出自己的情緒，他總想著為什么偏偏是他要遇到這些事呢？

    那些請他節(jié)哀順變，或是來安慰他的人真的懂他的痛嗎？

    他想起了一句話：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是的，因為不相通，所以他在奢望些什么？

    每天看著班上同學嘻嘻哈哈的讓他更封閉自己。

    他以為他撐得住，但沒想到除了家事外還有來自于同學們的惡意。

    因為他不愛和他們互動，不想搭理他們，所以有些同學就想方設法地鬧他，想讓他有些反應，就算是回頭瞪一眼他們都能哈哈大笑。

    真的是無聊且幼稚。他想。

    然而更加不搭理對方的下場，就是要面對更多變本加厲的惡作劇，下課趁他離開教室時在他的筆記本上亂畫亂寫或是撕掉一頁，在他筆袋里放假蜈蚣，把他的書包偷偷和別的女同學交換……諸如此類無聊至極的捉弄不停地發(fā)生。

    直到有好心的同學看不下去偷偷去跟班導告狀，班導和主任們一起出面請對方家長來處理才讓那些同學收手。

    他還記得當時那些同學說：「我們只是看他很難過的樣子，想跟他玩，讓他開心點，但他都不理我們?！?/br>
    崔曉俞在心里冷笑，想也知道都是藉口，是看他難過他們就開心吧？

    師長們告誡他們不要再犯，每個都一臉愧疚難當?shù)臉幼?，浮于表面的道歉他根本不需要，只要這些人別再盯著他作怪他就謝天謝地了。

    可若他現(xiàn)在堅持不接受道歉，那么可能就要連他母親都請來學校共同調(diào)解，事情可能會鬧得更大。

    他不能再給家里帶來麻煩了。

    有師長出面調(diào)停之后，是沒人再鬧他沒錯，不過也沒什么人想理他。

    他被孤立了。

    成為一個有分組活動時總是沒人選，最后只能靠老師的權(quán)威塞到組里的人。

    和他同組的同學們可能是因為怕和他走太近會被波及，態(tài)度多半也挺冷淡，總之合作只是為了作業(yè)，大家分工合作相安無事便行。

    他想：算了，作業(yè)交得出去就好。

    他一天比一天更陰沉、更壓抑的情緒還是被班導看出他的異狀，連忙把他找去談話，直到那時他才把情緒都釋放出來。

    那天，他在班導面前哭了好久好久，話沒說幾句，倒是用掉了班導不少衛(wèi)生紙。

    對于家里的事他沒有多說，事情就是這樣了多說無益；而對被同學孤立的事，他也不想說，畢竟他很了解校方對學生這種私下的行為能處理的方法有限，他若真的緊咬不放，對方就算不在學校鬧也可能到校外鬧。

    為了平安順利的畢業(yè)，雖然被孤立排擠很難受，但還是有善良好心的同學會默默地幫他，只要不要再被捉弄，功課交得出來，這種情況他還是能忍的。

    崔曉俞本來想念高中接著考大學的，不過家里的情況讓他覺得或許改念職校比較好，因為他聽說職校有建教合作班，之后找工作會比較方便。

    他的班導認為若有解決經(jīng)濟問題的方法倒也不必讓孩子因為家庭原因更改志愿，于是等崔家情況稍微穩(wěn)定下來后找了崔母談談崔曉俞的狀況。

    崔母當時也回到工作崗位，女兒的憂鬱癥也有靠藥物改善，暫時沒有什么太大的問題需要煩惱，索性把崔曉俞也叫過來一起聊課業(yè)的問題。

    而后就是班導從主任那得到了平凡高校的資料，這所學校因為還在試辦所以沒有對外發(fā)佈招生訊息，都是靠著各校的校友或在職人員向條件不錯且有意愿的學生推薦；崔母和崔曉俞看了學校的介紹之后覺得還不錯，兒子的成績是沒問題的，加上還能讓學生在普高和職高中有個明確的抉擇，所以才決定申請入校。

    同時，班導也和輔導主任聊了下他的狀況，對他進行心理輔導，畢竟他的情緒和思想再這樣惡性循環(huán)下去，對他的身體及心理都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或許是對未來的茫然少了點，家里發(fā)生變故后的心情也因為時間的推移慢慢平淡了些，他的心思不再飄浮無依，開始聽從老師們的建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并且在課馀時間做些簡單的運動轉(zhuǎn)移負面情緒。

    班導告訴他，快畢業(yè)了，不用勉強自己一定要進行什么社交活動，大家互相尊重，也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怕造成別人的麻煩就什么都自己承受，也不要任意揣測他人的心思，這樣只會讓自己更痛苦。

    雖然這樣說很現(xiàn)實，但有時候浮于表面的事物，真的看表面就好，在某些時刻不追根究底會對自己好一些。

    ＊＊

    「曉俞真是不容易啊……」當天回到寢室，容盺窩在魏禕的床上感慨著。

    魏禕正在一旁摺衣服，聞言只是點頭沒接話。

    容盺知道自己是被家人保護著的，自小家里任何大小事都有長輩和哥哥姊姊們頂著，根本輪不到他來煩惱。

    所以他雖然能理解崔曉俞當時很辛苦，卻無法體會身為當事人時到底有多痛苦？

    他幻想著假如同樣的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那自己有沒有辦法和崔曉俞一樣堅強？

    大概率是做不到的吧……

    要同時忙著家事和學業(yè)，還要擔心meimei生病的問題、mama的情緒、以及同學們的孤立和排擠。

    在快崩塌的世界里默默承受著一切，他不能倒下，因為倒下后連他僅存的家人都會碎掉了。

    他愈想愈難過，抱著被子把屁股挪到魏禕身邊，臉埋在被子里。

    魏禕知道對方腦洞有點大，心想他八成把自己代入了崔曉俞的經(jīng)歷，遂而拍拍他的頭安撫道：「除了你的家人以外，還有我在。」

    容盺先點頭后搖頭，即使他明白人生一定會遇到生離死別，但他不想那么早遇到，奶奶過逝時他才一歲多自然沒有什么感覺，可現(xiàn)在他只想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容盺想到這里，忽然抬起頭拿起手機直撥家里電話。

    「喂，這里是容家，小少爺晚上好呀！」接電話是林姨，看到來電顯示是容盺很高興。

    「林姨，請問我爺爺在家嗎？」

    「老爺子在客廳和二小姐三小姐他們看電視呢！您稍等，我把電話拿給他?！?/br>
    老爺子得知是小孫子打來的電話挺開心，心想這小子上學后總算主動找他一次了。

    按捺下得意的心情，接過電話后用一副帶著威嚴又平靜的語氣淡淡問道：「找爺爺什么事??？」

    「爺爺啊！」

    這一聲“爺爺”容盺是叫得感人肺腑，讓容老爺子心里有不祥的預感。

    「誒，聽著呢！」

    「爺爺您可要好好保重，好好照顧自己??！出門一定要帶著人，有不舒服一定要看醫(yī)生，吃東西記得小口吃才不會噎著，喝水記得慢慢喝才不會嗆著，還有……」

    容盺在那霹靂啪啦說個沒完，容老爺子則是把電話開擴音放在桌子上，示意容睿和容眙聽聽看她們的弟弟在說什么。

    一開始他還挺高興小孫子的關心，但聽到后來愈來愈火大，怎么像在詛咒他呢？

    容睿和容眙聽到后臉上三條線，后者隨即爆笑出聲，讓電話那頭的容盺意識到不對馬上閉嘴。

    「容小五你有毛病??？沒事打來跟爺爺說這些干嘛啊哈哈哈哈哈……」容眙笑到眼淚都流出來，對著電話笑個不停。

    「三姊你才有毛??！我在關心爺爺??！」容盺有點惱羞成怒，心想爺爺也太不厚道，怎么還開擴音給大家聽呢？

    容眙笑倒在容睿身上，指著電話說：「二姊，二姊你跟他說……哎唷我不行了……這傢伙怎么這么好笑……」

    容睿也不知要說什么，他弟弟確實在關心爺爺，就是表達方式太直接了點，爺爺臉都黑一半了。

    容老爺子看到倆孫女的反應后原本燃起的怒火也熄了大半。

    他自己知道這小孫子個性本來就不著調(diào)，能關心地如此情真意切也實在難得，他跟個孩子計較些什么呢？

    要是拐彎抹角的就不是他家容小五了。

    他笑著嘆了口氣，拿起電話關掉擴音后放在耳邊無奈道：「爺爺都知道啦！爺爺會多注意自己的狀況凡事小心，家里人都有在看著，別擔心這些，??？」

    「欸，是嘛！爺爺您要長命百歲?。　?/br>
    「是啦！你少讓我生氣我還能長命千歲?！?/br>
    「我也不是故意要讓您生氣的。」

    「我知道，咱們家小五是乖孩子，就是眼色不太好。」

    「……」

    「在學校就好好念書好好玩，別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家里人那么多，大家都互相照看著，不會有事?！?/br>
    「好啦！」

    「快去跟朋友打游戲吧！爺爺?shù)葧阂恕！?/br>
    「好的，爺爺晚安?！?/br>
    雙方掛了通話，容老爺子把電話交給林姨后和兩位孫女對看了一眼，露出難得溫和又寵縱的微笑。

    「這小五啊，就是這點得人疼，雖然莾莾撞撞，可卻會讓人感受到他的真心實意?！谷堇蠣斪痈袊@道。

    「那是。」容睿和容眙點點頭。

    她們也都希望自己的弟弟永遠能這般待人以誠，平安快樂，在這混濁的世界里永遠保有一份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