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我和他終于要到了分別的時刻了，他比我先走，我反而比較欣慰。」

    ＊

    今天是春游結(jié)束后的第一個假日，偏偏天公不作美，從春游晚上那突如其來的大雨之后便下到了今天。

    因?yàn)橄掠甑年P(guān)係，早上八點(diǎn)時外頭的天色卻還是黑灰灰的，雨聲不停落下，我看著窗外忍不住發(fā)起呆。

    其實(shí)，某方面來說，我是很喜歡雨天的。

    忽然房門被敲了幾聲，禾泉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悠，吃早餐了。」

    「好?！?/br>
    假日的早晨總是特別悠間，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伸了伸懶腰，打算起床到浴室梳洗。

    步出房門后來到了餐廳，發(fā)現(xiàn)奶奶、叔叔阿姨和禾泉都在，我忍不住開心的笑著。

    「這孩子，怎么一大早的就在傻笑？」我笑著走至奶奶身旁的位置坐下，奶奶寵溺的摸上我的發(fā)。

    會這么開心不是沒有原因的，因?yàn)榻裉焓谴蠹译y得在一起吃早餐的日子。平常樊叔叔因?yàn)楣ぷ鞣泵Φ年P(guān)係，所以很少和我們一起用餐；而禾泉也因?yàn)閷W(xué)生會的關(guān)係，有時候早餐也是匆匆的就解決了。難得大家都在一起，怎么能不開心呢？

    「奶奶，你不知道她從春游過后一直都是這樣，我還在想最近帶她去看醫(yī)生。」禾泉坐在對面，噙著笑，一臉無可奈何。

    「你、你才該去看醫(yī)生！」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哈哈，一大早的你們就這么有精神啊，很好很好?！故迨迨掌鹗种械膱?bào)紙，大笑著我和禾泉之間的互動。

    「好了，今天的早餐我做了很多，大家一起趕快開動吧！」阿姨將最后的水果擺上桌，笑著要我們趕快吃。

    吃早餐的時候我們?nèi)詴g話家常，在春游里的活動也會說出來和奶奶他們分享，即使奶奶不方便出門，我也想要讓她感覺無時無刻都在參與我人生中重要的每一刻。

    「今年你們就要升國二了，成績方面要注意，禾泉，學(xué)生會你自己斟酌斟酌?！故迨屣@然很相信禾泉自己的決定，也知道學(xué)生會會很忙，可是只要禾泉自己應(yīng)付的來就行。

    「爸，我知道?！?/br>
    「還有喬悠啊，喬悠成績也不錯，要繼續(xù)保持哦！」倏地，眼前的盤子里多了一顆番茄，我抬起眸看向阿姨，微笑。

    「嗯?！?/br>
    叔叔阿姨總是這樣，把能夠給禾泉的愛也這樣無私的給我，總是怕我沒有爸媽覺得孤單，他們扮演著我的父母，把我視如己出。我和自己說要加油要努力，把我能夠做到最好的事情就盡力做到最好，這樣，才不會枉顧叔叔阿姨對我的愛。

    「對了，我好久沒幫禾泉喬悠添新衣了，雖然今天下雨，但是是去百貨公司不要緊的，好嗎樊克？」阿姨看向叔叔，叔叔笑著點(diǎn)頭。

    「今天難得大家都在一起，等一下吃完早餐就一起出門吧。」

    「奶奶，你的身體可以嗎？」轉(zhuǎn)過身，小小聲地詢問著奶奶，眼底是滿滿的擔(dān)心。

    「你就是愛瞎cao心，沒事沒事，奶奶現(xiàn)在身體好的很呢！」奶奶的手拍拍我的，要我別擔(dān)心。

    聽見奶奶這樣說，我也就稍稍的安心了。

    ＊

    當(dāng)我們從百貨公司出來以后，天空早已放晴。

    每個人的手上拿著不少的袋子，真的要說的話，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阿姨買衣服的實(shí)力。阿姨的目光很準(zhǔn)確，看見只要她覺得適合誰的衣服就會毫不猶豫地買下。

    「阿姨，不好意思讓你破費(fèi)了。」啊啊，手上這些衣服目測就有十幾件啊，讓阿姨這樣買下去我都不好意思接受了。

    「說什么呢，你和禾泉都是我的孩子啊，不要這么見外。」阿姨揚(yáng)起嘴角，美麗的讓人眩目。

    忽地手中的袋子全被接過，禾泉一個人左右手都拿著滿滿的袋子?！改氵@樣拿太多了啦，我沒關(guān)係的！」

    「只是衣服而已，不重。」他無所謂的說著?！改闳シ鲋棠蹋厣隙际菨竦?，別讓她一個人走著。」

    「哦、好?！?/br>
    我小跑步至奶奶的右手邊，緊緊握住她的手，將她手中的一個袋子接過，朝她微笑?！改棠叹筒灰脰|西了，我?guī)湍隳??！?/br>
    「謝謝你。」奶奶的手也回握住我的，掌心還是如印象中一樣那樣柔軟，卻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粗糙，那是奶奶老去的象徵。

    「喬悠啊，來這里以后，你有比較開心嗎？」

    我輕輕搖晃著和奶奶交疊的雙手，打從內(nèi)心的笑著：「只要和奶奶在一起，我就很開心了哦。」

    「你這孩子，以前可沒有這么會說話?！鼓棠虥]好氣地笑著。「剛來日本的時候，奶奶一直想著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你來說是好還是不好？在臺灣的時候，雖然你一直在我面前笑著，但是只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就想著你一定會偷偷哭著?！?/br>
    「奶奶想著，如果執(zhí)意帶你來日本卻還是讓你陷于同樣的處境，那么該怎么辦?？墒呛髞硎聦?shí)證明，奶奶做的決定還是對的，你來到這里和禾泉一起相處、一起上學(xué)甚至是認(rèn)識了新朋友，你的臉上開始出現(xiàn)了笑容?！?/br>
    「喬悠，奶奶對自己當(dāng)初做的決定，不后悔?！?/br>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奶奶是那么的愛我，就算做錯了決定那又怎么樣？

    奶奶就像我的爸媽，一個人同時擔(dān)任了三種身分，在我做錯的時候會毫不客氣的喝斥我，在我做對的事情時也不吝嗇于給我的讚美。奶奶一直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家人，所以就算她對我的人生做了決定，就算她要我完成多困難的事，我都會去做。

    「奶奶，我從來就沒有覺得你的決定是錯誤的?！挂?yàn)槭悄?，伊喬悠的奶奶，所以便毫不猶豫地相信著。

    倏地，前方傳來一連串巨大聲響，夾雜著人們的怒聲與尖叫，很快的，那聲音距離我們越來越近。

    「快，往里面走，是連環(huán)車禍！」叔叔首先回過神來，迅速指揮著將大家往里頭走。

    沒有多想，我走在奶奶的身后看著四周，一邊分神扶著奶奶往里頭走去。

    一開始，先是看到遠(yuǎn)遠(yuǎn)的黑點(diǎn)，后來就能看見好幾臺轎車追撞的情況。原本還距離我們對面一大段距離的轎車，像是要躲避后頭的追撞，忽然看見轎車轉(zhuǎn)了個彎便直直衝去。

    原本往里頭跑的人群見轎車直直衝來便又快速的朝兩邊散開，我著急的拉著奶奶往旁邊走，叔叔也正往我這邊過來幫忙。

    可是轎車的速度太快了，叔叔他們被人潮擋住無法迅速的到我們這邊來。如果我再繼續(xù)和奶奶一起走的話，到最后受傷的就會是我們兩個，我使勁往奶奶的背推了一把，自己則還站在原地。轎車距離我們太近了，推開奶奶的話至少不會受太大的傷害，而這時候我逃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我睜大著雙眼，看見奶奶往我這方向跑來，我忍不住驚恐：「奶奶你在做什么！不要過來！」

    「不要──」

    這一次換我整個人被推開，因?yàn)榈沟年P(guān)係，我迅速的爬到奶奶身邊。

    轎車已經(jīng)停止，只剩下白煙飄著，恍若我的時間也就這么靜止著。

    柏油路上都是血，從奶奶的身上流出，心臟像是被人狠狠抓住，無法呼吸。眼淚模糊了視線，我甚至不敢碰觸奶奶的身體，就怕只要一碰觸，奶奶身上的血就會流的越來越多。

    「奶奶、奶奶，你不要睡……奶奶，我送你去醫(yī)院……」眼淚不受控制的掉，我捂住奶奶的傷口，卻發(fā)現(xiàn)血還是從我的指縫間流出。

    「為什么止不住！為什么血要一直流！」我大哭著，聲音變得不像是自己的?！刚l叫救護(hù)車?。】禳c(diǎn)！沒有人看見這里有人受傷了嗎！」我嘶吼著，眼淚爬滿了我的臉，可是我沒有時間去擦。

    「喬悠、孩子，沒事的，沒事的……」不知何時已經(jīng)跑到我身邊的阿姨抱著我，聲音里透著哽咽。

    「救護(hù)車要來了，不要擔(dān)心，叔叔會把奶奶送進(jìn)最好的醫(yī)院！」

    「為什么救護(hù)車這么慢！奶奶她流了好多血，我不敢碰奶奶，我只是捂著傷口不想要讓血流出來，可是它一直流……嗚嗚，奶奶如果有個萬一我怎么辦！」我大叫、我嘶吼，我感覺自己像是瘋了一樣，心臟發(fā)疼的厲害，我只會像現(xiàn)在這樣瘋狂大叫宣洩我的痛苦，除此之外，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奶奶越來越蒼白的臉。

    直到救護(hù)車來了，又把奶奶送進(jìn)醫(yī)院的急診室里，我不再有任何反應(yīng)。

    禾泉將我?guī)нM(jìn)廁所里洗盡我手上的血跡，又拿著紙巾細(xì)細(xì)的擦掉我臉上的淚痕，我感到我的嗓子好像發(fā)不出聲音，眼淚也不掉了，好像剛才跪在地上瘋狂大叫的那個人不是我。

    「喬悠，奶奶會沒事的。我相信奶奶，你也要相信，好嗎？」禾泉抱住我，像安慰小孩子那樣輕拍著我的背，在我耳邊一直說話。

    禾泉到底說了些什么，我全都沒聽進(jìn)。我只覺得我的雙手都在發(fā)顫，顫抖的厲害，連身體也不由自主的發(fā)冷。

    為什么，我要放開奶奶的手？我望著自己被洗凈的雙手，那本來是奶奶的血，我的雙手全都是血。

    都怪我，都怪我沒能好好保護(hù)好奶奶，這一切，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