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他們在下午四點時動身回市里,這一天難得在雨后出了太陽,兩個人坐在湖邊烤火,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靜靜坐著,與世隔絕的景色也十分洗滌心靈。 她白天一直在偷偷打量曾子夏,對方卻好像在很認真釣魚,閑坐的時候還揪了些草編兔子給她,遠比她更會享受一個悠閑寧靜的周末時光。 朋友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沒有聯(lián)系她的打算。她打開手機,又合上,再打開,再度合上,突然覺得有些無聊,想找人說話,可是她沒什么人選。 下午曾子夏開車送她回去,期間有許多人打電話約他出門,有的有生意上的來往,有的是即將來江南出差的客戶,有的是他本地的朋友,她聽著他們一來一往的交談,突然很是羨慕。 大約是羨慕他和世界的聯(lián)系。 他的手機總是會響個不停,他在很多人的心中都很重要,而她仿佛被世界遺忘,從前她慶幸這種被遺忘的感覺,能讓她躲在陰暗的角落?,F(xiàn)在她羨慕別人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世界的中央,享受他們的注目。 她偷偷觀察曾子夏,可是對方好像打定主意不主動開口,難得他倆相顧無言,她在自己腦海里自由自在地漫游天外,并不覺得氣氛尷尬。 進了最后一個收費站時,他還是開了口。 「袋袋,馬上就要進市里了,你想吃什么?吃了飯之后,我再送你回去吧?」 她回道:「沒關系,不用了。」 他嘆了口氣,「那就聽我的吧,讓我想想還能帶你去哪里。」他扭過頭去看她,開玩笑道,「袋袋,我向來不會對女孩子用強,你一次次打亂我的計劃,逼迫我露出本性。」 她聞言也不知道該回些什么,只好默不作聲。 晚上的菜色倒是稀疏平常,她有些輕微的胃痛,只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面前的粥,曾子夏在對面反常地盯著她看,好像每夾一口菜,都像是要將她拆吃入腹。 等到車停在她家樓下的時候,他終于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回座位。 「袋袋。」他拉著她的手并不放開,有些認真地問她,「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這句話將她問住了,她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確實一直在想,不停地計劃,不停地盤算,可是并不想告訴他。 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自暴自棄地搖了搖頭說實話,「現(xiàn)在還不想告訴你?!?/br> 駕駛座上的人聽到后止不住地打量她,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袋袋,你以后也不必再躲著我,我知道,這個公司只是你倉促間給自己選的落腳點,但是這里不適合你,我想讓你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顾D了頓,又說道,「無論你想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袋袋,我說的是任何事,你能明白嗎?」 她看著他,又緩慢低下頭去,看他們牽在一起的手。 「袋袋,」大部分的時間里,他都很溫柔,也很有耐心,語氣真誠,輕易知道如何擊穿她的防線,「你永遠都不需要小心翼翼地試探我?!?/br> 「我,既希望能將你保護得很好,又希望你能重新過正常的生活?!?/br> 「袋袋,無論你想要哪種,你都要明白,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 她將手從他手里抽出來,有些無助地點點頭,想要打開車門沖出去,卻又被他拉住,他隨手按下車門鎖,將她困在車廂內。 「袋袋,這么急著想跑,不會舍不得我嗎?」 她抬眼看他,車里的燈光昏黃,他在車燈下,一雙清亮的眸子里盛了些委屈。 她只好低下頭,皺著眉給自己辯解,「也不是?!?/br> 他有些固執(zhí)地拉過她的手,同自己十指緊扣,「所以說,袋袋,你不要住在這里了,好不好?」 仿佛聽懂了他話里那些隱含的意味,她靠在車門上,不知道是否該深究他說的這句話。 繞了這么一大圈,就是想說這些嗎? 「袋袋?」他打斷了她的沉思,她不得不再度抬眼去看他,「你還沒有回答我?!?/br> 她攥緊了另一只手,有些緊張地搖搖頭。 多少有些口是心非,可是她不愿意靠他太近,她就像一片小雪花,輕易便會被他融化,烤干,蒸發(fā),消失在這世上,無影無蹤。 「搖頭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依不饒地追問。 她低著頭不再說話。 他嘆了口氣。 他經常會嘆氣,每次嘆氣都會敲擊在她心上,仿佛在告訴她,她又做錯了。 「袋袋,你真的很傻?!?/br> 他撫摸她的臉。 「袋袋,你小心翼翼地試探我會不會對你更好一些,再好一些,小心翼翼地得寸進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任性的人。 」 「和我在一起,你卻沒有安全感?!?/br> 「你心里應該是很矛盾的吧?!?/br> 「袋袋,你不需要試探?!顾麑⑺念^捧正,說得無比認真。 「袋袋,我愛你,我愿為你做任何事。」 他又笑了,眼神里充滿侵略, 「袋袋,我愿為你做任何事,除了讓你遠離我。 」 他將她攬過來,吻得綿長,肆虐。 「袋袋,」他在她耳邊說的很認真,「我只能最后給你一周的時間考慮,你無法照顧好自己,我不會再放任你一個人在外面?!?/br> 于是她又過了渾渾噩噩的一周,破天荒地買了一束花,揪著上面的花瓣。 曾子夏會永遠對她好,曾子夏不會,曾子夏會永遠對她好,曾子夏不會…… 若是她真的接受了,失去他的時候,她該怎么辦呢? 若是她真的義無反顧地撲向曾子夏,等到他厭倦的時候,她該怎么辦呢。 她該如何繼續(xù)活下去呢。 她沒有答案,她想她應該算是耐得住磋磨的人,得益于她不怎么幸福的童年,可是雖然她很耐磋磨,她不想在曾子夏這里受到坎坷。 她太想依賴他了。 越是這樣,她越想讓自己清醒。 她為曾子夏著迷,幾乎失去了自我。 這種從心底最深處野蠻滋生,瘋狂席卷她的欲望,讓她覺得恐慌。 她害怕世界里只剩下曾子夏,害怕等他抽身的那一刻,等待自己的只剩下鋪天蓋地的絕望。 越想,就越會害怕。 周五的時候,曾子夏還是來接她了。 雨下得很大,又變成大團大團的雨夾雪,公司周圍的道路泥濘,急匆匆行駛的車輛濺起大片泥點子,她心事重重地下樓,想要讓自己忙到忘記周五,可是越臨近,她腦中的弦越緊繃,越清晰。 經理走時不忘囑咐她快些下班回家,她慢吞吞地,仍然熬到最后一個才下班。 樓下的瑪莎拉蒂雷打不動地停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可是她不出去,那輛車會一直在等她。 她想起上次曾子夏在秋千架上等她,模樣讓她覺得有些可憐。 她不想讓曾子夏變得可憐。 她想讓他好好的,一如他們初遇時那般光風霽月,從容不迫。 于是她鼓足勇氣,走出去,踏入地獄。 走的每一步,都讓她覺得平靜。 她不知道該如何對外人形容,也永遠無法和曾子夏說明,但這至少是她最干凈又真誠的愛,沒人能明白,她鼓足勇氣踏入一直害怕的地獄,只是為了一個人不會那么可憐地等她。 這是值得的。 若她覺得很有價值,那就值得。 是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東西。 從此,曾子夏便能肆無忌憚地傷害她了。她曾經將自己保護得密不透風,如今卻主動邀請他來傷害自己。可怕的是,若是他永遠都理解不了這件事,她又該怎么辦呢。 遠遠的,有個人從駕駛座里出來,撐著傘快步向她走來。 「怎么沒打傘?走吧袋袋,雪太大了?!?/br> 他攏住她冰涼又潮濕的指尖,將她拽上車座。 路邊太泥濘,他原本干凈的鞋子上很快沾滿了泥。 臨近過年,馬上就要放假了,他好像也在忙什么大事,車上總是堆著一堆一堆的文件,接著各種各樣的電話。 她很想提醒他開車的時候不能打電話,可是她沒有開口。她是一個合格的膽小鬼,所以只是一直一直看著他,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