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8月，因劇組封閉式拍攝，羅生生要在青海出半個月的外景，家里只留下程念樟和兒子小小東守門。

    父子倆離了羅生生這個“一家之主”，便也不再偽裝父慈子孝、虛與委蛇的那套，該不對付就不對付，是誰看誰都順不上眼。

    8月7號上午10點(diǎn)，小小東即將就讀的國際幼兒園，會派教務(wù)老師過來做暑期家訪。

    對方之前只和羅生生打過交道，實(shí)際對他們的家庭情況并不十分了解。這家幼兒園因?yàn)榘送麌H學(xué)校的直升資格，不止學(xué)費(fèi)高昂，對學(xué)員家庭資質(zhì)的考核也極其嚴(yán)苛。

    報(bào)名時，羅生生在申請材料的父親一欄，留得是“趙程東”這個真名，職業(yè)填了無業(yè)。學(xué)校原本預(yù)備給她拒信，后來一看母親是外籍，家庭驗(yàn)資也不差，就勉強(qiáng)下了個offer。但是否入學(xué)，還得看今天的家訪能否通過。

    早上老師來前，大概6點(diǎn)不到，程念樟就被羅生生的視頻電話給呼醒過來。

    “唔……怎么了？”

    視頻接通后，男人直接把手機(jī)甩在枕邊，也不管攝像頭對準(zhǔn)何處，轉(zhuǎn)身閉眼，不耐地問出了這句。

    “兒子呢？怎么又沒睡一塊兒？不是說過嘛，他還小，馬桶又太高，很難自己上廁所，晚上要是沒大人看著，是特別容易尿床的……”

    聽她一開口，又只曉得關(guān)心那個殺千刀的臭小子，程念樟干脆拉起被褥，把自己整個蒙在里頭，全然一副“我不聽我不聽，全是王八在念經(jīng)”的抗拒架勢。

    “程念樟！”

    羅生生發(fā)脾氣了。

    “好，知道了，今晚和他睡，滿意了吧？”

    “嗯。”

    羅生生隨口應(yīng)了聲，拿遠(yuǎn)手機(jī)，不知和周遭說了些什么，隨后視頻的背景音由人聲的嘈雜，逐漸變化成細(xì)碎的腳步，“嘎吱嘎吱”的，偶爾有些風(fēng)囂，聽來莫名讓人心靜，恬淡怡然。

    “老公……”

    女人綿綿的嗓音傳來，程念樟當(dāng)即心軟一塊，動靜輕緩地掀開被角，露出對惺忪睡眼，釘在自己手機(jī)的側(cè)縫，想拿來看看她，卻又沒急著伸手去拿。

    “這才幾點(diǎn)？劇組就開工了嗎？”

    “昨晚拍大夜，有個攝像大哥高原反應(yīng)，不得不回去酒店休息，于是我就頂了他整晚。這會兒其實(shí)是收工，不是開工?！?/br>
    男人一聽她在高原熬夜，霎時沒了起床氣，趕忙皺眉坐起，看向屏幕，心急著確認(rèn)她的狀態(tài)可否安好。

    “臉色怎么這么差？”

    “差嗎？”羅生生湊近屏幕，細(xì)看了自己一眼：“這里東西我吃不太慣，估計(jì)是吃多了大rou，弄得最近消化不好，老是有點(diǎn)反胃，外加昨天一夜沒睡吧……嗯……休息休息，估計(jì)就好了?！?/br>
    “人家大老爺們都知道病休，性別優(yōu)勢擺在那里，你怎么還沒個男人機(jī)靈？”

    “實(shí)在是抽不出人手了嘛！我想著能忍就忍忍，否則拖累進(jìn)度，到時別一下翻過9月，羨逸都開學(xué)了，我還沒法回去。”

    羨逸是小小東的本名，他跟母姓，全名羅羨逸，取自王維的“即此羨閑逸”，是藺安嫻的贈予，望他一生無憂。

    “你現(xiàn)在心里就只有他?！?/br>
    “我也想你的，比心！”

    聞見這句，程念樟自屏幕里撇開頭臉，生怕她發(fā)覺自己面上本能而起的笑意。

    （二）

    “哦對了！”走至空地，羅生生停下腳步：“今天學(xué)校要來家訪，你沒忘吧？”

    “沒忘，郵件說10點(diǎn)，現(xiàn)在才6點(diǎn)不到，你著什么急？”

    男人此時已沒了睡意，問完這句，干脆直接下床，赤腳往窗邊行去。

    家里簾幕是聲控的設(shè)計(jì)，他喊了句指令，朝陽便自布縫灑入室內(nèi)，此時正值日出，晨色熹微，給他周身鍍上了層鉤邊的光暈，在地面拉長著身影。

    “我就督促你兩句，怕你不上心而已。報(bào)名那天，我有聽邊上家長提起，說這個學(xué)校的有些教職待人很勢利。以防萬一，等會兒老師上門，你稍稍打扮打扮，別老穿那些松松垮垮的套衫，讓人誤以為你程大影帝退圈以后，過得有多落魄潦倒似的?！?/br>
    “勢利就換家去讀，本來也是個頑劣的孩子，要是進(jìn)了這種學(xué)校，到時臭毛病學(xué)一身，長大當(dāng)個禍害人的爛仔，我們想救也沒法子救。”

    “哪有你這么咒自己孩子的？都講兒子像爸，他是爛仔，那說明你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br>
    程念樟噎住。

    他頓了會兒，其間努了努嘴，為壓下火氣，低頭抬手，將注意力放到無名指上折射著火彩的婚戒，方才平息了一些，吞回欲要懟她的后話，勉強(qiáng)改換語氣道：

    “羨逸mama說得都對?！?/br>
    “少諷刺兮兮的，本來就是！”

    “呵?！彼Γ骸吧蟼€幼兒園而已，就這么cao心，以后升學(xué)漫漫，你不得瘋癲？”

    “喔唷！就我瘋癲？羨逸爸爸倒是把自己撇得很干凈嘛！”

    程念樟再次吃癟，舉手扶額，面露出無奈：“我說不過你?！?/br>
    羅生生見他服軟，也不再追擊，回首看眼劇組，忽而正色道：

    “老公，說正經(jīng)的，你今天表現(xiàn)好點(diǎn)。其實(shí)孩子上什么幼兒園，我并沒所謂，但羨逸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學(xué)校，看見里頭有動物園，兩條腿挪都不挪不動步。你罵我心軟也好，但他畢竟還是個孩子，有點(diǎn)虛榮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們不能用對待成人的那套標(biāo)準(zhǔn)來對待他，既然有能力給予，就盡量滿足，你說對吧？”

    這話有點(diǎn)溺愛，實(shí)際程念樟是不太贊同的。

    但只要她一叫他老公，這男人炸起的亂毛就會立馬變作平順：“你放心，我沒那么排斥，剛才話趕話而已?！?/br>
    “嗯……而且我是這樣想的，小孩子想法都很直接，如果你在老師那里給他掙足了臉面，這小子日后還不得崇拜你崇拜到不行？肯定會轉(zhuǎn)變想法，覺得自己爸爸老厲害了，哪會像現(xiàn)在這樣，天天動不動就翻你白眼，你說是吧？”

    是嗎？

    程念樟試想了一下，隨腦中場景切換，逐漸上翹起唇線，似是很吃羅生生畫大餅的這套：“我本來就很厲害，是他沒眼力。”

    聽言，羅生生心想——

    這人是真不經(jīng)夸，沒臉沒皮的。

    但嘴上還是討好地應(yīng)和了一句：

    “對對對，你最厲害！”

    “呵?！?/br>
    “那就這樣，不和你多說了，班車司機(jī)在催我，我先回去補(bǔ)個覺，下午睡醒再和你聊?！?/br>
    “好好休息，家里不用擔(dān)心?！?/br>
    “嗯?！?/br>
    羅生生朝攝像頭揮了揮手，見小窗里的男人很快回以頷首，便按著兩人通信的習(xí)慣，先他一步摁了掛斷。

    界面跳回后，程念樟出神看了會兒屏幕，直到熄屏變黑，映出自己訥訥的臉孔，才終于舍得收回。

    他今日難得早起，平白多出的空余時間，驀地不知該干點(diǎn)什么，心想起羅生生剛才讓他裝扮，便乖乖聽話，信步往衣帽間內(nèi)行去。

    息影以后的這段時間，程念樟再沒有過往對外在光鮮的極致訴求，吃穿用度都回歸于本性，平?；局豢恳惶姿厣穆樯篱L褲和雙老勃肯度日，閑云野鶴地，舒適有余，精致卻不足。要是應(yīng)付正式會面，確實(shí)會有失禮數(shù)。

    于是他翻了翻箱底，所幸衣櫥還留有不少舊衣，外加關(guān)系好的品牌公關(guān)，有些還保持著定期寄樣的習(xí)慣，讓這男人的靚裝，至今也并未見少。

    待換了身干凈沉穩(wěn)的切瑞蒂夏裝，重新戴上腕表，他對鏡捋了下額發(fā)，眉眼微挑，恍然間，似乎又找回了不少從前矜貴自得的氣韻。

    “啊呀！”

    小小東揉著眼睛，從隔壁走來，想要程念樟抱自己把尿如廁。一見對方花枝招展的模樣，立時訝異出聲：

    “儂做撒呀？穿噶膩登樣，啊是想趁姆媽不在，冊去搗糨糊？”

    （叁）

    因家里不常有客，程念樟清早翻遍櫥柜，也沒見什么拿得出手的茶飲和點(diǎn)心。于是他看時點(diǎn)還早，便拎上自己兒子，決心出門采買些吃食，順帶捎個伴手禮，好來招待周全那位手握著“生殺大權(quán)”的家訪老師。

    他們今次前往的，是家品類頗豐的進(jìn)口超商，位置距離觀棠極近，小區(qū)對門不遠(yuǎn)就是。

    程念樟按照平日獨(dú)自溜娃的習(xí)慣，嫌兒童車占手不夠方便，就推了輛最大號的購物車，把小小東和堆雜物擺放一塊兒，隨意窩在了車籃正中的位置。

    “我要吃那個?！?/br>
    路過乳品區(qū)，這小孩望見排香蕉口味的調(diào)味乳，嘴里頓時發(fā)饞，便頤指氣使地，召喚奴從般，想要背后推車那位，給自己伸手拿取下來。

    程念樟聽聲，順著他手指方向望了眼，蹙緊眉頭，沒遂自己兒子心愿，反而加快步程徑直推過，反手再扔下一瓶寡淡至極的鮮奶，睨視著，冷冷命令道：“說過很多次了，叫爸爸?！?/br>
    “哼?！?/br>
    小小東低頭看眼牛奶，撇嘴不服。

    “沒聽懂嗎？讓你叫爸爸?！?/br>
    “姆媽又不在，我干嘛叫你？”

    “不論你媽在不在，叫人都是小輩最基本的教養(yǎng)。你出去隨便找個大人試試，看剛才那樣揍不揍你。”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老兇我，我才不要叫你爸爸！不要認(rèn)賊作父！”

    賊？

    程念樟停步，提褲半蹲下來，頗具威懾感地瞪向他：

    “知道認(rèn)賊作父什么意思，就敢這樣亂用？搞搞清楚——”男人指向自己：“我可是你親爹！還有剛才家里說我要去搗糨糊，羅羨逸你老實(shí)交代！到底是誰教給你這些臟詞的？嗯？”

    正常人若是被他這樣兇相畢露地逼問，或多或少，心頭都會有些發(fā)怵。

    但小小東早已對其慣用的伎倆耐受，完全不怕他這招，直接雙手抱胸，噘起了小嘴兒，拙劣地學(xué)著程念樟平素的模樣，用沉默予以作答。

    程念樟見狀，舉手捏拳，而后拗動指骨，發(fā)出連聲關(guān)節(jié)的脆響——

    “別以為我不敢打你?！?/br>
    再怎么說，羅羨逸也還只是個屁股蛋子都沒幾兩rou的小孩，聽聞他要對自己使用暴力，當(dāng)即便把原形給暴露了出來，哇哇張嘴，開始無賴哭鬧：

    “嗚哇……我要季叔叔！季叔叔才不會像你這樣，動不動就吼我！他每次來，還會給我?guī)Ш枚嗪贸缘摹⒑猛娴?！可是……嗚……可是自從你住進(jìn)家里，我就什么也沒有了！季叔叔也不來了！嗚……破爸爸！壞爸爸！……誰要你這種爸爸了！嗚……嗝——”

    小小東這廂堪堪假哭到一半，就被程念樟的腦瓜崩給彈中，噎出了個急剎車般的哭嗝。

    “別演了，在外頭也不嫌丟人?！?/br>
    男人見兒子吃罰后，逐漸聽話消停，便抿嘴站起身，僵著臉倒退兩步，取下板對方喜歡的香蕉奶，給隨手扔進(jìn)了車籃。他動作全程始終維持著一種詭異的緘默，寒氣透身，無形間……與周遭熱鬧形成反差，營造出了種凝固般的寂靜——

    好是嚇人。

    “爸爸……”小小東終于低頭朝他服軟：“你別不開心?！?/br>
    “之前季浩然經(jīng)常會來家里？”

    “嗯?！?/br>
    孩子誠實(shí)點(diǎn)頭，此時恰好路過零食區(qū)，他將雙手扒在籃筐，眼巴巴看著喜歡的餅干擦身而過，愣是咬緊下唇，半句也不敢再同身后多講。

    “會過夜嗎？”

    程念樟追問。

    “不會的……坐一下，就走了?！?/br>
    “坐一下是想怎樣？讓你認(rèn)賊作父嗎？呵?！?/br>
    這話陰陽怪氣的，小小東聽后撓頭，實(shí)在不懂他在說些什么，心想自己不就他一個賊父？怎么還能認(rèn)季叔叔當(dāng)?shù)兀?/br>
    （四）

    10點(diǎn)不到，觀棠門衛(wèi)打來電話，  與程念樟核對了訪容信息，確認(rèn)無誤后，方才將人放行。

    暑期外加天熱，學(xué)校管教務(wù)的老師，大多不太愿意加班來跑這種外勤，于是推來推去，最后便把這沒人要的活計(jì)，給到了辦公室里，今年剛校招來的一個行政助理。

    小姑娘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紀(jì)，剛從象牙塔里出來，實(shí)際并沒有太多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經(jīng)歷。

    上樓時，這枚新鮮人對著電梯鏡不斷照面，力求不要在這些非富即貴的家長面前露怯。這家國際學(xué)校對教職的妝發(fā)服飾是有明確要求的，即便家訪，因?yàn)樾枰恼沾蚩?，仍舊不能滋生出懈怠的念頭。敲門前，小姑娘再次塞緊襯衫下擺，撫平前襟，往嘴唇補(bǔ)涂上偏深的口紅，欲蓋彌彰地，意圖給自己多增添一些“調(diào)查員”的精干和凌厲。

    “咚咚咚”

    她環(huán)視過整片玄關(guān)，胸口提氣，一手拿緊表單，一手輕叩向房門。

    “來了?！?/br>
    室內(nèi)傳出個男聲，隨后是幾下不疾不徐的腳步。

    “啪噠”，房門彈鎖，應(yīng)聲打開。女孩昂首見到來人，笑容立時僵住，雖沒發(fā)出驚呼，但其后還是忍不住抬手，本能地捂上了自己逐漸開張的嘴巴。

    “是顧翡老師，對吧？”

    類似場面，程念樟是見怪不怪，遂也沒多放在心上。

    他側(cè)過身，淡定地握住門把，將視線越過前方，發(fā)覺除她之外沒再跟有別人，便又禮貌微笑著，落睛回了對方的身上。

    驀地被個大明星給注視，顧翡心跳驟快。

    “我是顧翡，您……您是那個電影演員，程念樟嗎？”

    “嗯，是我。”

    男人坦然。

    “您是趙先生朋友吧，他現(xiàn)在在家嗎？我和他約好今天要來家訪的?！?/br>
    聞言，程念樟沒急著答，推手將房門完全打開，而后從鞋架取下雙全新的客拖，全然一副主人姿態(tài)，將鞋下放，垂首回道：“我就是和你聯(lián)系的趙先生，趙程東是我本名，身份證戶口本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要看的話，都在里頭，等會兒盡可以供你核查?！?/br>
    顧翡聽他語調(diào)低沉，還以為是對自己不滿所致，于是連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我工作沒做到位才鬧了烏龍，您千萬不要誤會！”

    誤會？

    誤會什么了？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有這么可怕嗎？

    程念樟歪頭，盡管心里百般瞧不上對方，可面上還是盡量維持著和煦，溫言開口：“顧老師別太拘謹(jǐn)，進(jìn)來坐吧，當(dāng)自己家就行。”

    話畢又再微笑，演技卓群。

    餐廳里，小小東此時正在吃著程念樟機(jī)打的輔食，那玩意兒……味道簡直離奇，又苦又澀又腥。羅羨逸吃了半天也沒能下咽幾口，這下趁老爸顧不上自己，便把碗勺搗來搗去，弄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曧懀髨D佯裝出積極，好來稀里糊涂地蒙混過去。

    程念樟帶老師入室落座，打眼看見糊糊半點(diǎn)沒少，臉容立時掛相。

    “怎么沒動？”

    “爸爸，我真的吃不下了……”

    小小東不敢說難吃，怕會被打。

    程念樟本欲教訓(xùn)，但礙于外人在場，怕給對方留下他們家庭氛國不夠和睦的印象，終是忍了忍，牽扯嘴角，慈父般地告誡：“那晚上和你媽視頻，記得說都吃干凈了，別讓她再為你挑食這事煩心，明白了嗎？”

    “嗯嗯。”小小東點(diǎn)頭，他也分不清大人是真是演，聽老爸應(yīng)允，立馬把碗推離自己，而后笑逐言開地面向顧翡，機(jī)靈招呼道：“老師好呀！”

    顧翡一愣，覺得這對父子關(guān)系詭異，但又說不出具體怪在哪里：“這是羅羨逸小朋友吧？你也好的，我是顧老師，很高興認(rèn)識你哦。

    幼師最擅長同小孩交流，兩人由此開頭，嘰叭喳喳又寒暄了些幼稚言語，氣氛便一下熱絡(luò)了起來。

    程念樟在旁沒有插話，默默收掉餐具，而后找準(zhǔn)時機(jī)，取杯倒水，淡淡問出了句：“顧老師想喝熱的還是冰的？喝熱的話，我來沏茶；不過因?yàn)楹⒆舆€小，老婆不讓他喝糖水。冰的飲料，家里只有牛奶和蘇打水，可能有些招待不周，抱歉?！?/br>
    “您別太客氣了，我喝白水就好。”

    “嗯。”

    他本來也沒準(zhǔn)備給她沏茶，假裝客套而已。

    “程….…哦不，趙先生，我們今天主要就是想來了解一下羅小朋友的實(shí)際家庭情況，看和報(bào)名時填寫的內(nèi)容相不相符，有沒有需要改進(jìn)的地方。所以內(nèi)容可能會涉及些隱私，這方面您不介意吧？”

    主位的餐椅被緩緩拉開，男人放下茶水，迤迤然落座，接過對方遞上的表格，略掃一眼。

    “不介意?！?/br>
    “那我也不耽誤您時間，咱們這就開始吧。嗯……基本的證件信息可以先跳過，我看職業(yè)這欄，羅mama勾了無業(yè)，估計(jì)是勾錯了，我來幫您改一下，您看——”

    “她沒勾錯，我目前確實(shí)沒有工作?！?/br>
    “顧老師，我爸不工作的，他只喜歡在家吃軟飯?！?/br>
    小小東雙腿垂蕩，在兒童椅外晃來晃去，嘬完放下奶瓶，抹著嘴，極其自然地附和出了這句。

    （五）

    空氣凝固。

    顧翡覷眼邊側(cè)，執(zhí)筆的手不覺顫抖，在紙上畫出一道曲折。

    程念樟看在眼里，裝作無事發(fā)生般，低頭抿了口茶水。

    “小孩子不懂事，讓顧老師見笑了。

    “呵呵……別看小朋友年紀(jì)不大，詞匯量倒是蠻多的哦……呵呵呵”

    “是他mama教得好。”

    mama教的？

    小小東狐疑地看向自己爸爸，腦袋就像只小狗，左搖右擺兩下，嘴里想說反駁，卻冥冥又能感知得到，現(xiàn)下不當(dāng)是自己開口找罵的時機(jī)。

    “程……呃……趙先生，我覺得您職業(yè)這兒還是改改，可能會比較好?！?/br>
    這是種善意的提示，程念樟聽出來了。

    “實(shí)在不習(xí)慣的話，不用特意點(diǎn)我真名，叫程先生，或者羨逸爸爸都可以。我平時閑散，只是很少參與經(jīng)營，但手下有些參股的公司，每年分紅依舊照算，你改成“股東或法人”也可以。”

    “爸爸，什么叫分紅？”

    耳尖聽聞個新詞，小小東重新叼住奶瓶，模仿男人飲水時高深莫測的情態(tài)，淺皺起眉頭，好奇問道。

    “就是錢?！?/br>
    “錢，多少錢？500塊嗎？”

    “5塊。”

    “啊？爸爸你好窮哦，一年就賺5塊，怪不得剛剛逛超市，什么都不肯給我買……原來是沒錢……哎喲……作孽撒特了?！?/br>
    就沒見過這么愛拆臺的玩意兒……

    程念樟聽言狠瞪了自己兒子一眼，警告他不要皮癢。因他的表情恫嚇感十足，瞬時教羅羨逸閉嘴沒了后話。

    “咳……”顧翡出聲破局，將目光在這對父子間輾轉(zhuǎn)，又繼續(xù)沿表格提問：“羅mama職業(yè)填了攝影師，應(yīng)該沒什么異議。我看她今天不在，所以平時羅mama是不是很忙？日常會不會都沒什么時間顧家？”

    “只是不太趕巧而已，她是個好mama，家庭教育方面對孩子也很用心，沒有不顧家這一說?！?/br>
    這話是很偏袒的——

    正常男人若是被撂在家里帶娃，孩子又好似不愛聽話，遇到生人問詢，總歸會在答復(fù)里，夾藏些對另一半的埋怨。

    況且憑程念樟的條件，一看就不缺青眼和資源。這種人，心甘情愿在家，寧愿不出去工作，也要當(dāng)個四處被人嫌的奶爸，顧翡別說親眼見證，今天之前，她就是連想……都沒想過世上會有這樣荒唐的事情。

    “冒昧問一下，您19年那會兒突然消失，不會是因?yàn)榻Y(jié)婚的關(guān)系吧？”

    “家訪要問這么細(xì)致嗎？”男人先是輕笑，而后轉(zhuǎn)換正色：“不是結(jié)婚，但具體的，在孩子面前不方便多聊，我也不是很想透露，不好意思?！?/br>
    說完，程念樟再度抿茶，垂眸抬首之間，眼色里逐漸蒙上了層不耐的冷意。

    小小東提溜著眼，觀察了下自己這位莫名其妙的父親，而后面向顧翡，噘嘴不解道：“顧老師，你以前認(rèn)識我爸爸嗎？怎么知道他消失好久呀？”

    “你爸爸很有名，大家都認(rèn)識的?！?/br>
    “能有季叔叔有名嗎？”羅羨逸眨眼，驀地挺起身板，驕傲地手舞足蹈起來：“電視里、商場里、還有外面大大的車上，都有季叔叔哦，顧老師你認(rèn)不認(rèn)識他呀？”

    “呃……季叔叔？”

    “他在說季浩然。”

    程念樟無謂地解釋了一句。

    “哦……季叔叔顧老師也認(rèn)識！你爸爸和他一樣，都是大明星呢！”

    顧翡抹把汗。

    “一樣嗎？可是季叔叔脾氣很好，工作好忙好忙，每天都要飛來飛去，打扮得也很漂亮，還超級會賺錢……我爸爸就不這樣，說話陰陽怪氣像個大反派，每天只在家里兜啊兜，穿得破破爛爛，還賺不到錢……”

    “呵?！?/br>
    面對這種幼稚的詆毀，男人只冷冷發(fā)笑，未與少兒理論。

    “呃……”顧翡尷尬撓頭：“你爸爸還是很厲害的——”

    “顧老師不必?cái)⒅v太多，這孩子開口閉口就是他的季叔叔，我早習(xí)慣，任他喜歡去吧，沒必要硬糾?！?/br>
    小小東瞟他一眼，大概從程念樟的語氣里，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于默默嘬口新奶后，又突然插道：“我其實(shí)……也沒有那么那么喜歡季叔叔……最喜歡的還是爸爸，爸爸別生氣?！?/br>
    男人愣了愣，沒想他會這樣轉(zhuǎn)折，轉(zhuǎn)臉望去時，表情難得有些木訥。

    小孩子不懂成人的藏蓄，羅羨逸見他看向自己，為表衷心，也學(xué)羅生生常愛的動作，把雙手抵在頭頂，笑瞇起眼睛——

    “爸爸，比心心！”

    （六）

    家訪結(jié)束在午飯之前。

    顧翡其后又問了些無關(guān)痛癢的問題，最后按照流程，舉起手機(jī)拍下幾張打卡照片，便匆匆和這對父子做了告別。

    程念樟彼時抱著小小東，站立窗邊，下望著，目送對方沿小區(qū)的內(nèi)道走遠(yuǎn)。

    “這個老師真沒意思?！?/br>
    孩子見人影漸行漸消，臉上總算卸去笑靨，語氣淡漠地，嘟囔出這句品評。

    不過出人意料，程念樟倒沒像往常那樣，撻伐他兩面派的虛偽，反而微微頷首，低聲應(yīng)和著，肯定了自己兒子的想法——

    “是沒多大意思。”

    “嗯……她還老偷偷看你，趁你去房間放東西，拿出來塊面餅一直往臉上撲撲撲，臭美兮兮，討厭死了?！?/br>
    聽言，程念樟斜眼睨向他，似是不大贊同。

    “你年紀(jì)還小，別鉆牛角尖，老把人往壞處去想?！本o隨話意，男人屈指，再不輕不重地刮了記小小東的鼻頭：“很多職業(yè)，對外表都有要求，她可能只是為了體面，不一定就有歪心?！?/br>
    這是句很客觀的述說，雖像教訓(xùn)，卻并不嚴(yán)厲，更多是在糾偏而已。

    但羅羨逸不懂這些大人的深意，聞后極不高興地甩頭，拍開了他，嘟嘴不服道：

    “哼！你這是在幫別的女人說話！我要告訴mama！你……唔……你……”

    “我怎么了？我不過同你講點(diǎn)道理，你又要朝你媽，告狀我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告你憋伐牢！你從早上開始就不對勁！穿得嗲來兮，搞不懂要干嘛？我聽小阿婆和好婆偷偷講過，你這個人花擦擦，老是拋下mama，壞滴hin！”

    他花擦擦？他拋下羅生生？他壞得很？

    難怪這孩子滿嘴渾話，原來全是羅晴和藺安嫻在背后碎嘴，教他耳濡目染出來的好事。

    這廂明白了原委，程念樟吸氣下壓心火，待情緒沉淀地差不多后，方才轉(zhuǎn)換語氣，維持住平和的表情，耐心同他解釋道：“我沒拋下過mama，以前不會，現(xiàn)在不會，以后也不會。”

    “那你之前為什么不在？”小小東抿嘴，嗓音里突然多出了稍許藏匿著委屈的哭腔：“我和mama每天都在等你，可你呢？你連看……也沒來看過我們……”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難啟齒，加之程念樟也不想編纂理由，對孩子誆騙，于是便只能沉默以對。

    可小小東偏不放過，用雙濕漉漉的眼，直勾勾地盯住他，盯得他不得不撇過頭顱，改換成單臂抱娃，提手?jǐn)Q住忽而泛酸的鼻尖，低聲致出歉疚：“對不起，是爸爸從前沒有做好。但你放心，事情已經(jīng)解決，我保證，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這種問題?！?/br>
    “可是……你現(xiàn)在也不好啊！一點(diǎn)都不爭氣，要啥沒啥……我超害怕的……唔……害怕mama會瞧不起你，然后被季叔叔拐跑，把我?guī)У絼e人家，變成個沒人疼的拖油瓶?！?/br>
    什么跟什么？

    怎么還能冒出個“拖油瓶”來？

    這是個正常叁歲小孩該有的思維和表達(dá)嗎？

    “你媽不會的?！?/br>
    “No！No！No！”羅羨逸閉起眼，老成地昂首，對他搖動食指，大放厥詞道：“爸爸，你還是不懂女人啊……”

    “那你懂？”

    程念樟挑眉。

    “嗯哼～女人很可怕的?！?/br>
    “怎么可怕了？”

    “她們一句話，就要男人花掉十八萬……你看，你一年就賺5塊錢，連句話都不夠說，mama干嘛賠本搭理你?！?/br>
    對話的走向開始不對……

    這孩子的頭腦，好像不只是聽進(jìn)了點(diǎn)閑話那樣簡單，嘴巴里不是兩性就是金錢，肯定是不知從哪兒被灌進(jìn)了許多少兒不宜的糟粕。

    “你老實(shí)講，到底哪里學(xué)的這些？”

    小小東聽他語氣突變嚴(yán)厲，驟然間縮起肩膀，瑟瑟回道：

    “抖抖……抖音啊?！?/br>
    （七）

    羅生生當(dāng)天這場大覺，一直睡到晚上六點(diǎn)才醒。

    她起身后，先看了眼家里遠(yuǎn)程監(jiān)控的畫面，發(fā)現(xiàn)廚房和客廳都沒人影，覺得不太對勁，查閱回放后方才知曉，原是那父子兩人，一個懶鬼傍身一個饞娃附體，合謀叫了份洋快餐的外賣，鬼鬼祟祟跑進(jìn)書房，躲著她開小灶去了。

    “mama！”

    視頻接通后，窗口彈出，直接就是大小兩個男仔，小腦瓜頂著大腦瓜，乖乖坐靠在床頭的詭異畫面。

    小小東見到自己親媽，瞬間興奮地從程念樟手里搶過手機(jī)，將攝像頭拉近，只顧照全自己，用一張白嘟嘟的小臉占據(jù)了將近四分之叁的屏幕，笑眼倒彎，大叫著打出了這聲招呼。

    一旁的程念樟，則被兒子擠到只剩個快要出畫的額角，畫面偶爾會掃到些他的眉目，神色看起來，倒也還算不差。

    “這才幾點(diǎn)就躺下，也不怕長rourou哦？晚上爸爸有給你做好吃的嗎？”

    “有！”

    小小東高亢應(yīng)和，一點(diǎn)都沒有作為撒謊者的閃躲和畏怯。

    “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番茄炒雞蛋，冬瓜瓜排骨湯，紅燒鴨哩哩，還有那個白白的黏答答的小山芋?！?/br>
    呵。

    葷素搭配，現(xiàn)編的菜譜，品類還編得挺全乎！

    “喔?。“职纸裉靺柡α送?？連鴨哩哩都會做！那看來不過兩天，家里就能吃上吮指原味雞了是吧，羨逸爸爸？”

    “嗯嗯！”

    小小東沒聽出她在嘲諷，還以為自己演技高超瞞天過海，于是想也沒想，就志得意滿地，一個勁在屏幕前替程念樟賣力點(diǎn)頭。

    真是傻得有夠可以的。

    “手機(jī)給你爸，讓他把頭給我伸過來！”

    “?。课摇怼?/br>
    孩子見她臉色瞬變，當(dāng)即訥住啞口，即便百般不情愿，遲疑了會兒，還是乖乖把手機(jī)遞還給了身后。

    “程念樟，不想做飯就不想做飯，我也沒攔著你們吃外食或者喊阿姨，但教孩子撒謊是幾個意思？大人領(lǐng)著兒子不學(xué)好嗎？”

    程念樟接過后，將鏡頭調(diào)整角度，稍稍坐直了些。應(yīng)對她的斥責(zé)，面無波動，淡定從容地把兒子抱進(jìn)自己懷中，輕淺露了個笑，似是并未把這句發(fā)難給放在自己心上。

    “羨逸mama說得……好像自己就沒撒過謊一樣？老老實(shí)實(shí)過完一輩子不見得是什么好事。撒謊這技能，對自己沒大壞處，但凡學(xué)到爐火純青，也能算種本領(lǐng)，不過小騙怡情罷了，不值得我們羨逸mama動這么大的肝火，兒子你說對吧？”

    “歪理！程念樟，你再這么教孩子，小心我回去揍你！”

    “那你明天就回吧，我想你了?！?/br>
    “嗯嗯！”小小東上探腦袋，漏出半個頭臉：“mama！我也想你了！超級想的哦！”

    無聲比心。

    他們父子兩個，這廂一唱一和地，猝不及防間，愣是把羅生生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向下呆看著手機(jī)，心房又暖、又亂，自覺明明已經(jīng)叁十的人了，早該心靜如水，怎么還能被撩撥出這種小鹿亂撞的錯覺？

    有點(diǎn)丟人呢。

    “你別亂帶頭，說什么回不回的，我還得工作的……”

    “玩笑罷了?！蹦腥寺牫鏊恼Z氣似有消沉，意識到自己可能無形在給她增添壓力，于是立馬岔開話題道：“不關(guān)心一下今天的家訪嗎？聽聽我們表現(xiàn)得怎么樣？”

    “你既然都主動提了，那結(jié)果肯定不會差的唄。”

    “這么講就沒意思了，好歹裝出點(diǎn)好奇的樣子，別煞了兒子風(fēng)景?！?/br>
    明明是不想煞他自己風(fēng)景，還非要拿孩子當(dāng)擋箭牌。

    小小東聽后，禁不住仰頭癡望向頭頂，心想“我是空氣嗎？我都聽到了啊喂！這話不應(yīng)該避著我講嗎？爸爸怎么一和mama說話，腦子就像被驢踢了一樣伐靈光??？戇度爸爸！”

    “哎……”

    小兒嘆氣。

    但無人在意。

    不過相比于不識樂趣的羅羨逸，手機(jī)對過的羅生生，倒是挺吃程念樟的這套，被他提醒后，還真就十分給面兒地掛上了一副假笑，夾著嗓子問道：

    “大寶貝和小寶貝，跟mama講講，今天表現(xiàn)得怎么樣？老師有沒有刁難你們呀？”

    “呵，就來了個實(shí)習(xí)生樣的新老師，你說會有多難應(yīng)付？我看她臨走時的態(tài)度，羨逸入學(xué)估計(jì)沒什么問題，你盡管放心就好。”

    （八）

    “嗯！寶貝們真棒！”

    羅生生翹起拇指，連帶著把自己老公也當(dāng)成了個孩子在哄。

    大約是覺到被父母冷落，頓感不爽，小小東皺起眉眼，突然又上躥起來占據(jù)了大半個屏幕，煞有介事地?cái)n起嘴，小聲窸窣道：“mama！我要和你講爸爸的悄悄話！”

    神情故弄玄虛的。

    盲猜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好話，羅生生瞄眼程念樟后，為不掃兒子雅興，遂也攏上耳朵，偏頭湊近著，假裝出一副樂聽的樣子。

    “爸爸你走開！去那邊！”

    孩子倒是沒急著開講，反而架勢十足地指了指窗邊，如是命令道。

    兩個大人見狀，彼此交換眼神，會心笑過。程念樟因不想與兒童一般見識，遂沒提出異議，不屑卻也無奈地跨腿下床，把主場交還到了自己兒子手中。

    羅羨逸把控手機(jī)后，為怕泄露機(jī)密，翻身爬到了床的另側(cè)，躲至地上，像個諜報(bào)工作者似的，用蚊蠅微語，告了自己父親一樁接一樁“聳人聽聞”的小狀。

    其間，聽到離譜處，羅生生幾度欲笑，但她也是個愛演的個性，硬是抿住嘴，皺緊五官，通通給克制成了副愁苦的表情，就好像真有多么多么失望一樣，看來好不逼真。

    “mama，你說爸爸是不是不學(xué)好？”

    也就一叁歲孩子，竟還管教起了個叁十多歲成人的好壞……

    想想也是稀奇。

    “mama聽了，爸爸確實(shí)有點(diǎn)過分，然而盡管傷心，想要搞清楚事情的真相，mama還是要問了爸爸，才能做決定哦。在我們大人的世界，這叫兼聽則明，不能偏聽偏信，是為人很重要的道理，羨逸能明白嗎？”

    小小東實(shí)際沒聽懂，還以為她要他去“監(jiān)聽”個叫“澤明”的家伙，但這孩子態(tài)度向來十分積極，聽言后，當(dāng)即便大聲回了她句響亮的“明白！”

    在羅羨逸的世界里有一條鐵律——mama的話就是尺！無論羅生生說了什么，肯定都有它背后高深的道理，永遠(yuǎn)只會對，不會錯……乖乖聽著就行。

    “那把手機(jī)給爸爸吧，mama和他對峙。”

    “嗯嗯！”

    小孩答應(yīng)后，便一路又小跑到了程念樟腿邊，昂著頭，盯他頜面，看好戲般jian笑了兩下，還真當(dāng)羅生生是要教訓(xùn)自己這個干啥啥不行的花心窮老爸。

    “讓孩子去隔壁吧，我和你講點(diǎn)私房話?！?/br>
    “嗯?！?/br>
    接她指示，程念樟緩緩下蹲，搭上小小東的窄肩，歪頭平視道：“聽見沒，mama讓你去隔壁?！?/br>
    等確認(rèn)孩子走遠(yuǎn)，他再起身，改換柔和面目，重新對向鏡頭：“臉色怎么還是有些差？沒睡好嗎？”

    “白天確實(shí)睡得……不太安穩(wěn)?！?/br>
    “哦？是為羨逸上學(xué)的事？”

    羅生生搖頭。

    “那是為了什么？面相突然這么苦楚，怪嚇人的?！?/br>
    “是這樣的……早上坐車回去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顛簸的關(guān)系，我又有些反胃，老想吐……同事說我大概也有高反的癥狀，就勻了點(diǎn)止痛藥給我。吃完睡起后，按他們說法，照理能好一點(diǎn)的……可實(shí)際并沒有。剛剛上廁所才想起，我好像很久都沒來例假了?！?/br>
    程念樟原本帶笑的面色，聽到這里，忽而僵住。

    “你們劇組現(xiàn)在扎營在哪兒？”

    “日常住在格爾木市區(qū)，拍攝的話，會沿109，最遠(yuǎn)開到雪山埡口那里往返，怎么了？突然問這個?！?/br>
    男人表情變作更差。

    109是條貫穿無人區(qū)的國道，她實(shí)際身處的環(huán)境，絕對沒有話里說得這樣輕巧。

    “吃得消嗎？”

    “呃……老公，你好像有點(diǎn)不太開心，是不是不想留？”羅生生說時，不自覺扯過開衫，低頭掩上自己小腹：“嗯，其實(shí)我也覺得，養(yǎng)孩子這事……哎，算了，等拍完回來吧，回來我再——”

    “別自說自話，先回答我，還吃得消嗎？”

    “還可以，反應(yīng)不是很大?！?/br>
    “好，這件事你讓我仔細(xì)想想，明天給你答復(fù)?！?/br>
    羅生生聽他過分冷靜的態(tài)度，外加還有些公事公辦的語氣，情緒不禁開始下墜，表情也再難掩蓋失落。

    “嗯，那就先這樣，我等你?！?/br>
    懨懨。

    視頻掛斷后，室內(nèi)安靜了許久。

    小小東察覺不對，扒著門邊也不敢輕易出聲，呆呆盯了窗邊的男人好長一陣時光。

    “爸爸……”他試探著喊他：“mama是不是罵你了？”

    程念樟被點(diǎn)神，驀地回首。

    “沒有的……”而后向門口招手：“羨逸過來，爸爸有件事……要同你講?！?/br>
    小小東乖乖跑去，張開雙臂，任他拎起自己。

    男人抱穩(wěn)后，悉心抹了抹兒子側(cè)臉，抬手指向遠(yuǎn)處的平瀾夜海，柔聲問道：“知道那里是什么嗎？”

    “是大海！”

    “喜歡海嗎？”

    “喜歡的?！?/br>
    “那有沒有見過雪山？”

    “電視里見過?！?/br>
    “喜歡嗎？”

    “唔……也喜歡?！?/br>
    “喜歡的話，想不想去看看現(xiàn)實(shí)里的雪山，到底長什么樣？嗯？”

    “哇塞！想！”

    “可是如果我們要想從有海的地方，去到最高的山脈——”說到這里，男人的長指在窗面劃出道蜿蜒無形的折線：“會走很多輾轉(zhuǎn)的路途，會經(jīng)歷許多疲憊和辛苦，爸爸是不怕吃苦的，就是不知道羨逸能不能了？”

    “能！能！能！”

    得到連聲堅(jiān)定的答復(fù)，程念樟的面容，總算恢復(fù)了一些輕快。

    “那爸爸明天就帶你出發(fā)，去看雪山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