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姓羅的小女朋友，貼你是真夠緊的？”

    張晚迪掩緊晨袍，傾身替程念樟加添茶水，笑著敬上這句。

    程念樟聽言抬眸，機(jī)警地瞥了眼對桌女人的面色，默默刪除對話框內(nèi)未發(fā)的回復(fù)，利落將屏幕反扣，放置臺面。

    “她是有些黏人?！?/br>
    男人附和道。

    “呵……都說好女怕纏郎，沒想你也一個(gè)德性——”說時(shí)，張晚迪重新靠后坐穩(wěn)，低眸吹茶：“以前是我高看你了，當(dāng)你這些年能有長進(jìn)。現(xiàn)在看……本質(zhì)還是個(gè)沒出息的愣頭小子而已，居然會被那黃毛丫頭給牽著鼻子走，弄到誰主誰次，孰先孰后都分不清爽，竟敢膽大到來找我對賬？念樟，你自己好好想想，這事說出去，嫌不嫌丟人？”

    丟人嗎？

    呵。

    沒理對方明里暗里的譏諷，程念樟亦拿起杯盞，跟學(xué)著女人姿態(tài)，輕輕將茶面吹拂。

    “我本身就是個(gè)戲子，撐破了天，又能有多大能耐？”

    “戲子怎么了？又不是舊國，還能把人分成叁六九等不成？念樟，別太看輕自己，你后頭的路……指不定還長著呢。”

    什么新朝舊國，什么叁六九等的……

    張晚迪這廂高高在上的說辭，不禁另程念樟覺到了虛偽、可笑，還有惡心。于是這男人便左進(jìn)右出地過耳，撇嘴面露譏誚，顧自岔開話題道：

    “怎么？你是改變心意，這么多年過去，終于愿意親自出面，幫我擺平宋毅了？”

    “你要想我出手，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看有多少誠意?！?/br>
    “哪方面的誠意？”

    “和那個(gè)羅生生斷了唄。”她笑侃道：“你想啊……我這頭剛與劉安遠(yuǎn)聊起離婚，你不光不打配合，轉(zhuǎn)頭還來大言不慚地和我說要娶她，這事?lián)Q了誰，誰不心寒？”

    “離婚？什么離婚？”程念樟佯裝訝異：“你都沒和我提過，又哪來配合一說？”

    “怎么？劉安遠(yuǎn)去澳洲那會兒，沒和你講起過這茬？搞得像頭次聽說一樣，演得還挺逼真……”

    聞言，男人微怔。

    此刻他們身前茶器里泡的，是信陽今年最早一批的明前春茶，葉嫩嬌綠，香氣亦很恬淡。

    張晚迪話落后，用余光掃他一眼，待毛尖沉降，抿下甘味，眉眼便頓時(shí)舒展開不少。

    而程念樟不懂品茗，他看著杯中分層的綠葉，過喉只覺發(fā)澀，并嘗不出任何唇齒余香中的悠然與清冽。

    “他是去給羅家祭奠，順道找宋二談事的，當(dāng)時(shí)沒和我有多少交集，說話不過叁句。你且不必疑心那么重，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牽扯，弄得杯弓蛇影，大家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

    “哦？這不就更奇怪了嘛！我明明和劉安遠(yuǎn)說，是為你才要分家。他當(dāng)時(shí)聽到，一副氣哄哄的腔調(diào)跑去了南邊；本來還以為是去找你辯理的，可照剛才說法，他見著人后，對離婚只字不提，這事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吧？”

    “劉安遠(yuǎn)的心思，我哪會知曉？你們夫妻彼此試探，非要找我這個(gè)外人當(dāng)作借口，是不是也有點(diǎn)不講道義？”

    “不是借口?！睆埻淼蠐u了搖頭，自坐凳起身，脫去外袍，只留了件削薄的蠶絲睡裙掛肩，裊裊繞桌，赤腳向男人走近：“你這孩子好就好在沒什么大的野心，雖然吧……脾氣不小，但和劉安遠(yuǎn)比起來，心腸還是屬于本分的那類，而且——”

    女人在他身邊坐下，將軟手搭肩，貼敷著程念樟襯衫的布料，緩緩向下，撫上了他肌rou緊實(shí)、躍躍脈動的胸口。

    “人也年輕，身體又有活力，床上還更懂得讓人開心……像個(gè)寶貝一樣，教我怎么舍得拱手就隨隨便便讓度給了別人？嗯？”

    問時(shí)，張晚迪挨近，帶起絲絲鼻息，吹拂耳畔。

    一股惡寒由此滋生，程念樟終究沒忍住本能，通身打出了個(gè)巨大的寒噤。

    “你別說笑。”

    語音顫抖。

    “瞧你嚇得，有那么可怕嗎？”

    張晚迪見他垂頭，抬指調(diào)戲似地勾起男人下顎，而后指尖沿著頸項(xiàng)，劃過喉結(jié)，再欲解他襟扣……

    不料動作一半，手腕卻被對方捏緊，倏然扯脫拋遠(yuǎn)。

    “剛才進(jìn)門，我已經(jīng)講清楚了來意，大家合則聚，不和則散，多簡單的道理，你為什么偏就不聽？晚迪……其實(shí)你沒必要為了我這種人掉價(jià)的，放條生路吧，好嗎？”

    “嚯！我這是怎么你了？講這么嚴(yán)重，要我放條生路？”

    程念樟閉眼深吸一氣。

    “別再針對羅生生……你自己也承認(rèn)，她不過個(gè)黃毛丫頭罷了。你對著這種角色，白費(fèi)心力，去做那么多殺雞用牛刀的事情，搞得得汲汲營營，不覺得很不值嗎？”

    “啪——”

    火機(jī)甩向桌面。

    張晚迪放開他，挪遠(yuǎn)一些距離，嘴里抿上根新點(diǎn)的女煙，半瞇著眼，緩慢而又隨性地吞吐。

    “念樟，你該知道，我要真想弄死她，其實(shí)——”雙指敲擊桌面，發(fā)出“噠噠”兩聲，抖落煙灰：“和踩死只螞蟻，沒多大區(qū)別?！?/br>
    “我知道?！?/br>
    “嗯?！迸丝聪騽e處，張嘴任白霧四散：“你今天剛來時(shí)，說我派人跟蹤、威脅、偷拍，還有弄什么輿論攻擊來羞辱她……這些我都認(rèn)。但你要明白，我之所以選這些不痛不癢的招數(shù)，而沒用死手，是因?yàn)閷δ氵€有情份，想著給點(diǎn)警告，彼此意會就好，不至于出招太絕，把我倆關(guān)系給弄得太僵，直接斷掉后路。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念樟你啊——”

    這邊女人話剛起頭，南林灣的管家福叔，突然在樓下大喊了聲保安“開門！”，情狀多像是有貴客要進(jìn)的架勢。

    “你今天還約了別人？”

    出于警覺，程念樟問時(shí)自座位站起，踱步后，將自己隱到窗邊暗處，提簾窺向一樓花園的盡頭，緊盯著那扇正在逐漸拉開的沉鐵大門。

    進(jìn)來是輛奧迪的A系，車行平穩(wěn)，駕駛位的司機(jī)裝束素潔，看著應(yīng)是公家人的打扮。

    “找了沉林溪來喝茶?！?/br>
    女人答道。

    “沉？你找他是要談些什么？”

    “既聊公事，也聊家常。”張晚迪說到這兒，掐滅手里煙頭，撿起剛脫下的晨袍，又重新穿上，披散開頭發(fā)，與他繼續(xù)解釋道：“我之前有個(gè)市政項(xiàng)目，安海人壽是資金募集的牽頭方，今天找他，就正常的人情往來而已，沒什么深意。哦，對了，我聽說他小女兒最近和宋遠(yuǎn)哲打得火熱，應(yīng)該是宋毅有意要他出手掉嘉世，干脆就直接派遣自己弟弟上陣和親，出賣色相去了?！?/br>
    對話時(shí)，女人優(yōu)哉游哉地重新挽上發(fā)髻，對鏡照了眼妝容?？催^無恙，便欺近靠到了男人身側(cè)，用手指了指那個(gè)正在下車的中年男人，湊耳低語道：

    “你看，這外頭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不還是要靠我來給你提點(diǎn)。等會他來了，你也坐下聽聽，就當(dāng)咱兩掰斷前，給你留的最后一份大禮?！?/br>
    “怎么樣？念樟——”

    “這次……我總該夠講道義了吧？”

    笑問完這句，張晚迪掐住男人頜骨，將他深鎖的面容扭向自己，而后趁其不備，對唇覆上一吻。

    自窗外看來，常人根本無從分辨其中暗藏的強(qiáng)迫與要挾；取而代之，女人的風(fēng)情，迭加著親吻曖昧，教他們姿態(tài)宛如愛侶，情深蠱人艷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