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2)
她決心推倒供養(yǎng)塔,也決心不再來此了。 她每年來祭拜故友,亦是借此機(jī)會探望未在一個(gè)屋檐下生活過的親生父親。 母親生下孩子后便會投入公務(wù),庶民或有例外,而武士又或文墨世家等食幕府俸祿的人家,孩子無一例外由家中男人照料,因此孩子從來與父親待在一處的時(shí)間更多。 她自是愛著親手撫養(yǎng)她的姨父,而姨父過世后,她既知生父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間,她便沒道理不來看望,一盡微薄的孝。 即使生父已出家,她更不會光明正大地喚他一聲。然猶心存掛念,才每年都來妙心寺。 如今她下決心不再來了,不再有所留戀,不再向早已出家的父親吐苦訴悶。她的宿命,她要自己去面對,她的母親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 走上客間木廊,融野看見她的宿命之一正衣衫不整地歪在涼風(fēng)習(xí)習(xí)處打瞌睡,手邊是來時(shí)買的毛豆泥白玉團(tuán)子,還剩一個(gè)。 想是真的累了,不然她就是掉進(jìn)黃泉沼也得先嚼了手里的美味再說。 可她累哪門子累呢,這一路都是松雪融野背她上來的呀。融野歪頭想到。 “在這會著涼的,冬冬?!?/br> 脫下羽織給真冬蓋上,融野抱她進(jìn)屋。陽光照得冬冬的臉蛋白里透紅,碎發(fā)幾縷落下鬢邊,是融野弗敢多加注視的美。 她長大了,她的冬冬也長大了,長得俊中生俏,貪吃嗜睡。 掀開被子,融野欲將真冬送回被中好生享眠,不料衣袖讓她抓得緊,緊得融野抽不開。 抽出衣袖不難,難的是那一瞬無意識的凝滯使融野難以自然抽身,抽不開的是她的心。 忍著二十多天不見,刻下融野方知這作態(tài)是何其幼稚滑稽。嘴上說著冬冬開心就好,到頭來依然犯了別扭。 她發(fā)覺何日何時(shí)開始,她無法再一昧遵從本心地肆意妄為了。她的本心是一回事,嫉妒和別扭都不虛不偽,然就這般聽從本心,她所做的勢必會將兩人的友情推向莫可挽回的深淵。 松雪融野不是小孩子了。 “冬冬,供養(yǎng)塔我還是決定推倒了,往后也不來了?!?/br> “嗯……”猶閉眼享眠的人不置可否,只身子過于坦蕩地拱入枕畔人的懷里。 “冬——” 這回徹底抽不開身了。融野收顎以瞅懷中人,小口小口地吐氣呼吸。 “非我犯病輕薄你,冬冬,是你自己鉆進(jìn)來的,阿彌陀佛,你醒了千萬別罵我,我不經(jīng)罵,你一罵我我非得哭給你看不可……” 融野念著叨著眼眶就熱了,她已想象得到冬冬醒來時(shí)看她的眼神是怎般冰冷。 然等她再低首時(shí),對上的卻是一雙睽違已久的柔眸。 “冬冬你醒了?!?/br> “你話太多了?!?/br> 融野沒得反駁,也并未立即撤身賠罪。 “晚膳等會才送來,我看外邊還有顆團(tuán)——” “我給你留的?!?/br> “給、給我留的嗎?”融野聞后先是一呆,繼而笑漫唇角:“你對我真好,冬冬。” 換作別人不會留只留一顆,可若是冬冬,融野自明白一顆白玉團(tuán)子的情誼是如何難能可貴。 “我會將你贈予我的團(tuán)子包起來帶回府好好享用的,冬冬?!?/br> “那不是你付的錢么?!?/br> 松雪融野是不管這些的,她快樂得把昔年小河童揉在懷里。 察覺到她們間不合時(shí)宜的親近,真冬暗惱怎睡著睡著就往人懷里鉆,瞧松雪融野樂得,不放手呢。 “你方才說什么來著,塔要推了嗎?”而她亦索性把身子沉陷進(jìn)暖懷,倒沒嚷嚷著推開。 “嗯,你不在極樂,而就在我身邊我懷里,確實(shí)不需再留著了,你覺得呢?” “‘在我懷里’這句是一定要加的嗎?” “可你本來就在我懷里嘛,是你自己滾進(jìn)來的……” “那我再滾走?!?/br> 跟螞蚱打架都得喘氣的乳太郎小冬豈能滾出松雪融野略帶蠻力的溫柔,她認(rèn)栽了,不掙扎了,破口大罵放肆憨瓜的怒惱,全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