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女(4)
“說了不用你聽不見嗎?!”搡了融野,沒搡動分毫,真冬怒瞪這素來就愛多管閑事的女人,“你看見了,快活了?這時候沖出來逞什么英雄?!” 舊時記憶浮上腦際,連生氣的樣子都跟那時沒差。 “嗯,我是快活了,你身上每處傷我都見識過,你多狼狽過我也一清二楚?!?/br> 撿起懷帕迭整后放置真冬膝上,融野轉(zhuǎn)身正對義母,松雪若白。 “融野少時,大人曾問我為何夜不能寐,融野一五一十都傾吐與大人了。想必大人彼時便知我說的是何人,也是大人提議給那故去的友人立供養(yǎng)塔的,大人可還記得?!?/br> “是,若白記得……” “大人何以每年還跟無事人一般過問供養(yǎng)一事?!?/br> 將真冬護在背后,融野向著若白伏首行禮:“這融野不是以宗家少主的身份對您說話,而是義母的女兒。還請回府吧,母親大人,融野不想在此對您說重話,萬望體面?!?/br> 手背猶痛猶麻,乜了倒地不起的逆子,若白蜷指嘆氣,恭敬回禮后即拂袖告退。 “大人可穿融野的木屐。” 走下長廊,若白方見廊下木屐混草履五只,而她并不能夠分清哪雙是義女哪雙又是逆子的。 拾掇起打翻的茶盞歸整到位,兩人皆未言語。真冬已回里屋,紙門開關(guān)得幾乎聽不到聲響。 凈手后獨自于客席坐下,回想起剛才她吼的話,融野竭力想撫平憤怒,意識到時才發(fā)覺后槽牙仍緊咬不放。 邸外轎仆融野認得,由此跨入這里前她已知何人先一步來訪。在外不光彩地聽了會母女二人的對話,不曾想義母會大打出手。 為她說話,護著她想著她,這就是逞英雄了,那松雪融野未免辛苦逞了有十年的英雄,就為了她個沒良心的小河童。 本也沒想求她回報返恩,自始至終皆順從本心而行,看來到底是不必要的。 被躲著不見時已自嘲過下賤,那么再自嘲一遍也無妨。 “信不信由你,但我的確不知若白公要接你回分家一事,許母親還未同我說過。” 蹲身紙門外,融野沖里說話。 “你說得對,是我多管閑事了,我向你道歉。那這松雪融野就此告辭,請多保重。” 不聞里屋動靜,心灰意冷的滋味,融野是頭回嘗到,痛得她險些喘不過氣,淚竟擠不出一滴。 “那我走了,我走了,不會再來了,我這就走……” 話說得小聲,說給自己聽。幼年起難過時融野就有愛念叨的毛病,念叨出來好像就好受些。她本就有病,本就不算個正常小孩。 “我不難過的,一點不難過……” 沒等走出屋子,她猛提一口氣,提不上來,淚遂跟斷了線的珠子般一大顆一大顆地往下墜。 她一片赤誠幾次遭輕視踐踏,她不懂,也不想懂了。 “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吧冬冬,你吃得飽睡得好,我也就別無——” “買了鮑魚,你不吃么。” 但聞紙門那頭的人語,駐足后融野抹淚回首:“我不吃,你吃吧冬冬,你都吃了,我不會跟你搶的,你都吃了吧?!?/br> “你不在,我吃不下?!?/br> 這話縱是笨如松雪融野之輩也聽得出假來。 “是我不好,一時氣急了沖你發(fā)火。若我在你處尚有可原諒的余地,你就留下吃飯,若無可能……” 胡亂揩淚,融野速整衣襟,“你在跟我道歉么,冬冬?!?/br> “我在承認懦弱的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是我負了你的心意?!?/br> 歪個頭,融野聽著這兩種說法也沒哪里不同。她郁懷一清,再不淌眼淚再不腹誹小河童沒良心了。她哭得往往匆匆,好也只在瞬睫間。 足袋慢蹭,融野往紙門近處挪身:“那,我能進去么,你的閨房,我不好隨便進的。” “我的xue你都進了。” “那也征得你同意才——冬冬,勿說刺激我的,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br> “那你別進來了?!?/br> 門啟門關(guān),融野走進寢屋,“我進來了,冬冬?!?/br> 這話她們赤身裸體抱在一塊時松雪融野也說過。 一些沒有也無所謂的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