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初遇(2)
拾起滾落木板上的毛筆洗凈歸位,打水端盆,真冬擰巾擦拭法堂地板。 夜深人靜,法堂沉淀著古剎的莊嚴與肅穆。松雪少當家神出鬼沒,也不睡覺也不畫畫,光現于她忙她累時。 “噓——” 捂嘴噤聲,松雪融野的眼睛夜里亮得出奇。 “我來跟你一起擦?!?/br> 不經同意,她自顧自撅腚擦起地板來,邊邊角角,細致到位。餓得前胸貼后背,真冬沒氣力多問她一個字。 “你大晚上怎還擦地板?不睡覺?” 困得眼皮打架,真冬想將她的問話反問回去也做不到。 “你困啦,好,那你睡吧,不必管我,我累了就消停了。你睡吧,等你醒了我就擦好了,擦好我也睡了?!?/br> “你話好多。” 松雪融野好似永遠不會累。 意識模糊,靠墻歪身睡去,小人兒還在不知疲倦地忙活。 再次醒來,真冬發(fā)現身上蓋著面料舒適柔軟、繡有松雪家紋的羽織。松雪融野躺在她身邊,比她白比她嫩的手牢牢攀著她,酣睡得像只小動物。 疲餓交加,真冬推不開這臭小孩。 女子悄步而至,真冬已做好挨罵的準備,卻聽女子問:“你是這里的稚兒嗎?” 真冬點頭又搖頭。寺院稚兒都是有名有姓的出身,再不濟也出自商賈人家。她寄生于此,什么也不是。 “這樣啊……但你住在這里對吧?!?/br> 真冬點頭。 米飯的香氣倏然鉆進鼻孔,真冬幾以為是餓出了幻覺。 “她好動,在寺里的日子能不能麻煩你多擔待些?” 咽下口水,視線對上笑顏暖人的女子,真冬半是搶奪的氣勢接過她手里飯團,大口大口地吞食下顆粒飽滿香甜的白米飯。 擔待?如何擔待?松雪融野要愿意,真冬可把劈柴燒水洗衣做飯的活都予了她干,不信她不累。 “是她要擦的,與我無關?!?/br> 跪坐慈嚴面前,真冬低頭回到她的問話。 “讓你擦地板是為何?告訴我?!?/br> “我偷了松雪的筆?!?/br> “好。” 余光里真冬看到慈嚴身畔的毛筆,筆毫雪白蓬松,是新的。 毛筆遞來,遲疑后真冬伸手接下,捏在手中捂熱它,又忍不住搓起筆桿。 “喜歡嗎?” “嗯,喜歡——” “折斷它,真冬?!?/br> 剎那的喜悅轉瞬即逝,真冬愕然抬首,似是沒聽懂尼君所言。 “我要你折斷它。” “可以……告訴我為什么嗎?” “我要你折斷它。” 是不容分說的語氣。 心臟在那時似狠狠遭人踐踏蹂躪一般,唇張開又合上,她幾次都沒能喊出“母親”。 “是她要擦的……與我無關……” “那是對你的懲罰,與她無關。” 雙手顫抖,她無法反抗母親的命令,無法抗拒她生來的卑賤命運。 “還敢嗎?” 她的淚隨“咔嚓”聲的響起而墜落,再度看向慈嚴,她看不清那是張怎樣殘酷的含恨的臉。 她于沒人的角落哭干了淚,劈柴時卻又見松雪融野。 “來玩啊來玩啊,嘿嘿……” 她笑得且憨且傻,整日樂呵呵不曉快活在哪。 扯過破爛衣袖,真冬忍住怒火,“你就不能去畫畫么?!?/br> “我畫好了!” 松雪融野一張五指,“我畫了五十張!我每天都畫!畫好了才來找你的!” 行吧。真冬悟得松雪融野是惹不得也親近不得的,只會招來不幸。 “我說,來玩嘛,我閑得慌!” “我劈柴?!?/br> “我?guī)湍闩??!?/br> “你不會?!?/br> “那你教我?!?/br> “我又會被罵?!?/br> “我頂著——” “鬧夠了沒有!” 想起那折斷的毛筆,真冬火上心頭。 丟開斧頭,搡她,搡不動,一頭撞上去,撞得自己也摔在地上。 拍拍灰塵,融野忙去攙扶:“你沒事吧?” 揮開她的手,真冬吼道:“不愁吃不愁穿,想畫就畫要什么有什么,你來掇弄作踐我作甚,有意思嗎?!” “我沒有……” 被吼得定在原地,融野兩手抓緊了袴,“我沒想作踐你,千枝姐說我們差不多大,可以跟你玩……” “滾滾滾!你滾!滾回你家去!” 嘴巴一癟,淚珠兒說掉就掉,懷里掏出包花林糖擱樹墩上,木屐“噠噠”響,融野掩面跑開。 “你煩我,我走就是了,這個花林糖好吃,你吃吧,你都吃了吧……我走就是了……” 打那之后直到松雪家人離寺,松雪融野見她就躲,跑得比兔子還快,總是落下這糖那果。藏起松雪融野掉落地上的各式蒸酥果餡,真冬沒敢吃,她只敢一天吃一塊花林糖。 松雪家人整飭行裝離寺時,真冬被叫去收拾偏廂客房。 “我要回去了,再不能掉果子給你吃了……” 沒理這掉果童子,但真冬會得那些是松雪融野送她的,她吃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