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紅山(1)
被迫死了多年的人沒哭,她倒哭得傷心摧肺。 說起來兩人也不多熟,幾天前才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怎反而罵親近了呢,真冬深為疑惑。真冬不惑的是松雪融野憨且傻,極好糊弄,但重情重義,是個,大概是個好女子。 該怎么說她才會相信她祭奠的小伙伴正被她抱著,真冬沒個把握。 那孩子確是死了的,名字也隨尸身埋在了過去。 看到供養(yǎng)塔所刻叁字假名,真冬方記起大德寺尼君慈嚴賦予她的這個名字。本無漢字的,有也不認得。松雪融野說它們寫作“真冬”。 是該說出來的,應該搖著松雪融野的肩,把眼鏡架她鼻子上要她好好看明了眼前人是誰。 然而在這天,在盤桓心中數(shù)年的怨懟為她的眼淚所消融后,真冬反沒了勇氣再叁肯定一句“她在你眼前”。 小時候的松雪真冬真就丑到那步田地嗎?丑得這人眨著眼,擺著一張怎看怎好騙的臉,愣是瞧不出星點的相似? 唉,罷了罷了。 “先生在畫了?!?/br> 接過真冬遞來的書,融野翻看起內(nèi)夾的枕繪,繼而皺眉成川。 “怪哉,這男人陽物何不見大?同我先前看先生畫的不一樣。” 酒碟端起又放下,真冬伸兩指給她比劃:“因為就只這點大?!?/br> “那先前先生給我看的是……?” “男人愛買陽物大的枕繪,女人不多注重,女陰畫得精細為佳,你先前看的是男客愛買的?!?/br> 點點頭,融野似接受了這說法,轉(zhuǎn)而學真冬舒張拇食二指,又嘟囔:“那不還沒我手長……先生見過?” “你手?”真冬歪頭,“沒細看過。” 發(fā)覺她雙眼凝注于自己的手,融野蜷指回袖,沖真冬笑了笑,笑得羞答答,“我是說男人那東西,先生?!?/br> 啊…… 咳嗽一聲掩過尷尬,真冬道:“見過,常見?!?/br> “那東西忒丑,先生,還是女人好。” 真冬頷首以示贊同,又道:“既是獻給將軍,畫大了是欺君之罪?!?/br> 認真思考(轉(zhuǎn)過腦筋)后融野把頭點得認真:“先生考慮周到?!?/br> 這《巫山秘事》寫得細,寫男人的部分先說了多毛者如何修剪體毛,少毛者也需勤加打理方不使交合的女子心有不悅。陽物時常清潔才無異味,保持rou體清爽潔凈是取悅女子的基本。 寫女人的部分則草草寫到宜淡妝甚至無妝,rou體亦需干凈無異味,襦袢被褥可稍熏暖香怡情。 交歡前有宜說不宜說的,交歡時交歡后也有宜或不宜……融野看得頭暈。 又翻了兩頁,不見男人女人,只見融野緋云上臉。 “還有女人跟女人?” 斟酒,真冬應道:“代代將軍咸有小姓寵童,那狗將軍更是——” “啪”地合書,融野低首停睛于書封“巫山秘事”四字。 “我并未侍寢將軍。” 倚墻支膝,真冬眺望薄暮庭景,久不應答。 人皆有逆鱗,她似猶為敏感,觸不得,真冬本也無意去觸。 啜飲碟中殘酒,飲盡了,也受夠了迫人的沉默。就這樣死不改口她必會氣得像個河豚,可至少在見到她為那慘死的孩子痛哭后,真冬已不再心生拿她堅持至此的清白惱她的惡意。 不忍,也不舍得了。 “我無意冒犯,抱歉?!?/br> 一句話伴隨酒氣流入薄暮,顫抖了自庭院四周涌上緣廊的夜。真冬想象得到那目光會發(fā)生怎般變化。 “多謝先生。” 她的聲音過于溫柔了,藏著她不可言說、難以吐露的傷。 真冬沒能去看她的眼。 “先生也喜歡女人?” “不喜歡?!?/br> “當真?” “不當真。” “先生又戲弄我。” 起身,融野端盤出屋,“不早了,融野告辭,祝先生好夢。” 她笑意恬靜,聽上去似乎心情好了許多,真冬也抱著小狼毫美美睡了一覺。 “先生昨夜枕著……是小狼毫嗎?枕著小狼毫睡的?” 臉頰紅印輕易消不去,憑白叫松雪融野看笑話。 “你怎斷定不是小羊毫小兼毫小紫毫?” 頭回見隱雪說話快如蹦豆,融野意識到這嘴是惹她生氣了。可繪師枕筆睡覺也不罕見嘛,生哪門子氣呢。 “我猜的,先生且息怒。若猜錯了,煩請先生告訴我是什么毫?!?/br> 深吸口氣,認知到這松雪真冬細胳膊細腿絕無可能打得過松雪融野后,真冬放棄斗爭。 “就是小狼毫,不長不短,勾線正好,蓄墨不多也不少?!?/br> 融野感慨:“趁手的小狼毫委實重要,先生有福?!?/br> 先生有福,但先生已沒了脾氣。 “二位,水來了。” “有勞。”廊上兩人異口同聲。 送飯燒水的姑娘來去匆匆,毫不拖沓,這邊擱了洗漱用具和早齋,那邊也收拾好了碗筷及二人待洗的衣物。 “您束發(fā)仍不用我們來?” “嗯,不必麻煩?!比谝靶Φ?。 “好嘞。”姑娘又看向真冬:“您呢?” “多謝,不必了?!闭娑嘈Φ?。 “您二位束發(fā)一致,俊俏得卻不在一處,各有姿色,著實潤眼,說上幾句田舍女兒也能延年益壽。” 互瞅一眼,不夠,又兩廂打量一遍,二人同時點首:“的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