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
希雅等了很久,布蘭克仍沒有回來。 如他所言,暫時不想看見自己吧…… 熱氣騰騰的燉菜逐漸變涼,希雅心中激昂的憤怒也消散了,轉變?yōu)橐环N令她坐立難安的焦躁。 門有沒有鎖上呢? 希雅舀起一勺湯,慢吞吞地塞進嘴里,即使涼了,湯汁依然鮮美,但她食不知味,心里一直想著——那扇門到底有沒有鎖上呢? 好在意,好在意,要去看,應該要去看一下,可是…… 她花了平時數(shù)倍的時間吃飯,然后坐在椅子上晃腿。魔王城的所有用品對她來說都是加大號的,屁股坐正了腿就踩不到地面,能夠雙腿懸在半空中晃來晃去,著實有一種回到童年的新奇感。 她興致勃勃地——或者說刻意讓自己感到興致勃勃地——晃了一會兒腿,接著盤弄自己的手指,盤得實在沒意思了,就開始哼歌。 同一個調子來來回回哼了十幾次后,希雅坐不下去了。 要試嗎? 不試嗎? 可是不試的話,她剛才的憤怒和反抗又有什么意義呢…… 總得做些什么吧? 希雅跳下椅子,朝門口走去。 距離門扉越近,她的心臟跳得越厲害,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滯,連腳趾也緊張得蜷縮起來。 鎖著嗎,還是沒鎖?她握住門把手,猶豫了數(shù)秒,才緩緩用力,極慢極慢地,向下按壓。 手掌心感受到了阻力。是鎖著的。 “呼……” 太好了,布蘭克沒有放棄她啊…… 當然啦,臨走的時候,他還說了暫時不會離開城堡,就是因為怕她多想,才特地提的吧。 希雅緊繃的肩膀垮了下去,胸口堵著的一口氣終于呼了出來。憋氣憋得太久,加上過于緊張造成的脫力,希雅眼前有些暈眩。她側身靠著門扉,慢慢坐到了地上,一只手還伸直著,虛虛地握著門把。 地磚是大理石的,希雅身著一件薄裙,坐在地上涼意颼颼,但她心里更加冰涼。 知道門鎖著時,她的第一個念頭是“太好了”,是“布蘭克沒有‘放棄’她”。 所以她內心深處是不愿意離開的。 那剛才的反抗究竟算什么呢?難道是矯揉做作嗎? 不管怎么回憶,都回想不起數(shù)小時前,那快要震破胸膛的不甘心。與此相對的,是后知后覺的恐懼——假如布蘭克被徹底激怒了,疲倦了,厭煩了,想要“成全”她了,把她丟到城堡外,那她要怎么辦才好?根本沒有可以去的地方,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啊…… 希雅抱住膝蓋,縮成一個球。 真賤。她面無表情地想。自己真賤。 布蘭克臨走時說他就是賤,她也不遑多讓。 并不想做這樣矛盾的事啊,可她不知道該怎么做,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更好的。 從前,在一切還未發(fā)生之時,總想著要度過不會后悔的一生,可走出王宮后,遇見的每一件事都讓她無法抉擇,選擇一條路,就是拋棄其他所有的可能性。面對布蘭克時產生的不甘心,其實是放棄其他所有可能性的不甘心吧。 不能全部選擇嗎?沒有兩全法嗎? 是只有自己的人生這么難,還是人生就是這么難? 希雅是被推門的動靜吵醒的。 她靠著房門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布蘭克一開門,將她整個人往內推動了幾十公分。所幸布蘭克意識到手感不對,才沒有將她擠到墻上,或是一腳踩到她身上。 “你怎么睡在這兒?”布蘭克彎腰抱起希雅,話里有隱隱的怒氣。 他糾結了好久,才下定決心再給希雅一次機會,再和她好好談一談,結果一回來就看到她躺在門邊——就這么想要離開嗎? 希雅閉著眼睛,半夢半醒中自然地摟住布蘭克的脖子,在他的脖頸處蹭了蹭,呢喃道:“有點……不安……” “……” 剛升起的怒氣,很沒骨氣地消散了。 他把希雅放到椅子上,一邊檢查廚房中的情況,一邊絮絮叨叨,“怎么帶給你的書沒看?” “怎么菜也沒吃多少?” “有喝水嗎?” “到晚飯時間了,你想吃什么?” 希雅在他的嘮叨聲中逐漸清醒,她伸伸懶腰,揉揉眼睛,視線剛剛聚焦,就嚇了一跳——布蘭克的手上臉上滿是傷口。怪不得剛剛聞到一股血腥氣,她還以為是睡糊涂了產生的幻覺。 這是和人打了一架嗎?還得是搏命的那種。 “你、你這是怎么了?”她結結巴巴地問。 布蘭克臉上又浮現(xiàn)出那種奇怪的表情——雙唇嚅動,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好像在委屈,又好像在生氣。 “我在試圖引起你的同情心?!焙冒胩旌?,他擠出一句話。 “……???”希雅懵掉了。 直說出來的話,不就沒效果了嗎? “我也很不安,我越想越生氣?!辈继m克繼續(xù)說道,“我生氣了就很想破壞,可是我不能,所以我就破壞自己。” 他停下來,用力瞪希雅。 希雅被瞪得茫然不已。這是在怪罪她嗎?雖然這事不是完全和她沒關系…… 布蘭克瞪著她,咬牙切齒道:“這點小傷,我本來可以輕易地用魔法治好,但是我沒有……我……” 他的聲音漸漸放低了,磕磕絆絆的,很難以啟齒的樣子。 “我、我本來是想……傷都傷了,就給你看看,讓你知道我有多難受,總之就是,引、引起你的同情心?!?/br> “可是剛剛,我突然又覺得,這有點、有點下作?!?/br> “所以就算了?!?/br> 說完,布蘭克扭頭轉向一邊。 希雅聽得瞠目結舌。她大概明白布蘭克那像是生氣又不像是對她生氣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合著是他對他自己感到生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