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臘月二十九年獸來了
日剛矬西,忽然響起三道雷,一道比一道響,清朗的天瞬間被烏云遮蔽了,江硯書透過紗窗觀雷鳴,眉頭一皺,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披上外袍,把過長的袖子向上挽了挽后走到外頭去,叫來正在摘橘子的道童石元子:“你與知靈去村口轉(zhuǎn)轉(zhuǎn),年……許是要來了?!?/br> 那叫石元子的道童見喊,挎著裝滿橘子竹籃子小跑過來,道:“明兒就是除夕,知靈師兄疏頭后就去村口了,床拂好了,橘子我也摘了,就等著年姑娘了?!?/br> 石元子口中的翁姑娘是一只年獸,六年前開始,她每年都會來井塘村這兒上番。 體弱多病的年獸,所謂的上番就是來這兒玩上七日罷了。 六年前第一次遇見翁卯卯的時候,她才剛出幼,因為身體不好,走路一點也不穩(wěn)當,所以是被哥哥翁郁叼著出村的。 翁御把她放在井塘村的一個暗處的坑里,并數(shù)四叮囑:“卯卯就在這兒玩,哥哥晚些再來尋你,這兒不點鞭炮,卯卯莫要害怕?!闭f完他轉(zhuǎn)頭就去別地村搗亂了。 年獸生來就是個調(diào)皮的性子,到了人間,嘴癢手癢,總想破壞一些東西,翁御走后,翁卯卯身子蜷縮起來睡了一覺,醒來后精神大振,就近尋了棵橘子樹開始啃噬,不大的肚子里吃了好幾百顆橘子。 誰知自己啃噬的橘子樹是一位得了道的道人種的,也就是那傳聞中精妖聞名則喪膽亂竄的玄痕道人江硯書。 年獸啃噬橘子樹時的動靜可不小,半夜的時候兩耳一聞奇怪的聲響,江硯書便點著明晃晃的燭奴循著聲響出來察看動靜。 一出來只見一只吃飽喝足的年獸,前爪揣進毛茸茸的胸口里,背上苫了一張草皮,眼里還耀著朦朧的微光,仿佛那街上吃醉了的青皮光棍似的。 如若不動,還以為是用絨線做出來的年獸,江硯書湊近薅一下她嘴邊沾滿了橘汁的小胡須,才敢相信真有年獸來井塘村里,移近燭奴一看,呵,明明是兇猛的年獸,她看起來卻似個蠢大之物。 橘子吃得有些多,肚子格外不舒服,翁卯卯后肢抽搐著,喉頭里苦啾啾哀到次日,哀了一晚上也沒還性,又還趴在那毯子上惺了一整日精神才漸漸恢復。 一下子被抓了個正著,以原形與人見面,翁卯卯不知害怕。 而第一次碰面,江硯書就在閑言里套她的年齡名兒。 翁卯卯沒些心眼,問什么就答什么,家里有幾口人,哪兒擺了昂貴的器具都一一與他說:“我叫翁卯卯,爹娘膝下沒有三窩兩塊,只有我與哥哥這對兄妹,所以翁家不是那三層大二層小的。雖然我是meimei,但因為我身體不好,所以在家中兄長是下一肩的呢?!?/br> 是個四家頭,還是個過當?shù)母粚嵵?。江硯書聽完在心里說了一句。 “嗯?!苯帟戳艘谎壑窕@里的橘子,還想說些什么,那唇瓣才剛剛張開一條縫,不遠處就出現(xiàn)了知靈弟子慌忙的身影,眼睛往他腳邊看去,他的身后跟著一只毛發(fā)蜷曲的年獸,脖頸系著大紅繡花軟布,壁立著前爪溫吞吞地前行,如走在幾百里山路那般,看著有些可憐。 “師父,師父?!敝`看見江硯書,立即改走為跑,跑了幾步,想起身后有只路都走不穩(wěn)的年獸,于是折回去單手拎起她的后脖頸一起跑。 看到前爪里不停滴水的翁卯卯,江硯書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卻淡淡的,好似不在意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知靈把手中的年獸交到江硯書手上,笑道:“被村口的哥子追,一不小心踩到了池塘里,差些沒淹死,一只年獸,似虎掌的爪子,明明窩心一腳就能把對方的腸子給踢出來,竟怕那不過三尺高的哥子,師父你說可笑不可笑?!?/br> 說完,知靈咧開嘴笑得前仰后合。 毛茸茸的前爪全濕,濕答答的踩著泥土地不好受,還會沾惹一團泥土,剛從年獸村里出來,翁卯卯身上的靈氣偏弱,暫變不成人之形,知靈嫌她身上毛兒厚實,足有斤兩重,抱著身子好熱烘烘的,苦死不愿意抱她走,翁卯卯索性就抬起前爪學人直立行走。 聽到知靈笑話她的膽子小,翁卯卯脾氣暴躁,想露出獠牙嚇唬他,誰知牙還沒露出來就被江硯書拎進屋里去了。 屋里有溫暖的薰籠,江硯書讓她把濕噠噠的爪子烘一烘。 翁卯卯矬身坐在薰籠旁,乖乖把爪子搭到上面去烘干,只說烘到一半,她的眼眶一濕潤,竟想流淚啼哭,淚水滾出眼眶之前,她好心提醒一旁的江硯書:“道長,你把耳朵捂住吧,我忽然又想哭了?!?/br> 年獸一哭,碧翁翁就會變臉,不是暴雨如注就是電閃雷鳴的,又急又強的,總要把人的魂魄給嚇走三縷,江硯書見此狀,太陽xue隱隱作痛,只問:“你這是吃了什么屈氣要流眼淚了?” “也沒有吃什么屈氣?!蔽堂е麓綇娙虦I水,“剛來就遇到攔路的哥子,今年沒有新衣裳可穿了,都掉進了池塘里了,知靈又不肯替我去撈回來,大過年的,沒有好看的衣裳,忒沒意思了,我好不容易出一趟村呢,現(xiàn)在身上只有一套衣服了?!?/br> 原是為這小事而傷心,江硯書無語凝噎,他著實不想聽到震耳欲聾的雷聲,只說:“大過年的,流淚不吉利。” “明天才除夕?!蔽堂镆幌峦〞碂o比的鼻子,而后把搭在薰籠上的爪子貼到江硯書的臉頰上,將他的兩只耳朵捂住。 曉得自己引來的雷聲音頗大,她貼心地用自己的爪子替江硯書捂一捂耳朵,倒是有幾分良心。 毛梢擦過臉頰,軟乎乎的,江硯書的手臂上犯起一團不痛不癢的疙瘩,他不迭說一句話,翁卯卯緊咬著下唇的齒兒便松開了,堆積在眶內(nèi)的淚隨之流下一行又一行。 淚一流,天邊轟隆劃過一道紫白色的雷。 翁卯卯試探地流一行淚,見江硯書沒有阻止她流淚,她便放開了喉嚨大啼起來,邊哭邊嘚啵:“嗚嗚嗚……今兒還遇見個妖怪,說要變成虱子入我喉嚨里爬上一爬,弄破我的喉嚨讓我無法噴火害人,好在我一通運智,道與您相識,他才慌得裝矮子,跬跬拜拜倒退著離開。但最后他還說了一句……” 說到此,翁卯卯忽然不做聲了。 屋里頭嗚嗚嗚,屋外也是嗚嗚嗚,耳朵被捂得實在,其實江硯書聽不大清翁卯卯說了什么話,眼睛得盯著她掀開又合上道嘴唇辨字音,粗粗辨清,他肚內(nèi)思考了一會兒才出言道:“說什么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