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qū)行星的空域管理相當嚴格，即使通過羅汀娜的關系，當天也只能借到一架檢修科的低空飛行器，額定荷載只有兩人。

    好在這對白塔出身的向導不成什么問題，洛紗鉆進駕駛艙，又給盛宜秋系好了安全帶。小型飛行器輕盈地滑行起飛，如同一羽穿云的白鳥。

    從飛行器離地開始，洛紗的嘴就沒閑著。

    講完和皇帝照面的事，少女復讀機一樣飛快地念叨：“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醫(yī)療組長揚眉：“這有什么好擔心的，沒有陛下點頭，這事傳不出去?！?/br>
    此前的一整年，洛紗的身份被藏得密不透風，連在帝國高層隱藏多年的間諜都查不出來。就算今天被當眾看到，當時在場的都是人精，自然知道什么能說，什么該守口如瓶。

    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是現(xiàn)在的陛下，真的還想繼續(xù)隱藏這件事嗎？

    洛紗將信將疑：“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

    “確定是真的？確定是真的？確定是真的？”

    “求求你別念了！”

    某種程度上，盛宜秋倒是能理解洛紗的反應，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年輕女孩陡然間進入完全不屬于自己的世界，會面臨的人際問題確實數(shù)不勝數(shù)?？墒羌毾胂耄寮営指静淮嬖谶@個困難，因為那畢竟是陛下，積威日久，言出法隨，誰敢在他的向導面前皮里陽秋？

    見盛宜秋大有要把耳機調到降噪模式的意思，洛紗只好閉嘴。

    飛行器爬到兩千米的巡航高度，少女扶了扶臉上的墨鏡，往舷窗外眺望。

    行星大氣中富含塵埃，將恒星的光芒散射成奇異的顏色。飛過晨昏線，天空一片無垠的紫，地平線的盡頭有一抹昏黃。

    整片廣袤的大地上沒有住民，也沒有水域。

    一眼望去，唯有沒有盡頭的鐵灰色巖層，間或矗立著幾座巨型作業(yè)平臺。太空電梯拔地而起，無數(shù)貨艙正在升降起落，將地底開采出的高能礦石運往空間站。

    巡查的艦隊都在頭頂?shù)奶绽?，地表的航道圖上空空蕩蕩，聯(lián)合重工的工程飛行器分布很稀疏，極少出現(xiàn)在同一片空域中。

    在這樣的行星地表飛過，就好像在無邊孤獨的海里漂游。外面只有狂風在嘯叫，吹動稀薄的云層，那是冰蓋融化釋放出的水汽。

    洛紗不覺屏住了呼吸。

    這就是礦區(qū)的行星！

    目之所及的世界……如此荒蕪，如此廣袤，如此孤獨，如此自由！

    直到飛行器飛過一片作業(yè)區(qū)，始終安靜的盛宜秋突然問道：“你和云暝關系怎么樣？”

    洛紗還沒從震撼里回過神來，扭頭愣了一會，才說：“很好啊，怎么了？”

    “你們已經(jīng)結合了，對吧？”盛組長點點頭，“那，告訴我他現(xiàn)在在哪顆星球上？”

    “我怎么知道？我?guī)湍銌枂?？?/br>
    但盛宜秋的表情很正經(jīng)，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沒讓你問。就現(xiàn)在，憑感覺告訴我，他在哪顆星球上？”

    少女詫然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還沒共鳴呢。再說就算我們能共鳴，這也太遠了啊！”

    哨兵和向導結合的最終階段叫做共鳴。精神域交融程度達到極深的狀態(tài)時，哨向能夠無視地理距離和精神域阻隔進行對話，就像心靈感應一樣。

    但這種對話也并非全無限制，帝國科學院已經(jīng)證明，人類哨向共鳴時能夠跨越的最遠距離約在1.5億公里。

    “真的不知道？你閉上眼睛努力感受一下？”盛宜秋不死心。

    洛紗聽話地閉眼，絞盡腦汁地苦思冥想半天，很誠實地搖頭：“真的不知道，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盛宜秋嘆了口氣，也不甚遺憾的樣子：“好吧，早知如此。我就是多嘴一問?！?/br>
    少女看她自顧自說了半天，十分摸不著頭腦?！澳銌栁疫@個干什么？”

    盛宜秋敲敲艙壁，在柔性屏幕的左上和右下各自畫了一個小人，然后張開雙臂，用手指點在兩個小人身上。

    “這涉及我們研究所對精神域本質的猜想。我降一個維度來給你舉例子?！?/br>
    “現(xiàn)在我們假設，這面墻上活著兩個二維生物。正常情況下，如果它們想要相遇，需要在墻上走很久。但是現(xiàn)在通過我的手臂，它們被連接在了一起。如果信息能夠通過我傳輸過去，對二維生物來說，就像信息無視了距離，憑空出現(xiàn)一樣。這就是它們的‘共鳴’?！?/br>
    盛宜秋松手，更遠的角落又畫了一個小人?！暗牵业氖直壑挥羞@么長，所以如果這兩個人離得再遠，那通過我也無法連接起來。這是我作為三維生物的局限。”

    “把一樣的情況類比到人類身上，精神域就是連接我們的手臂。1.5億公里，還不到古地球和太陽的距離，但已經(jīng)是精神域的極限。學界公認這是人類生理不可逾越的限制，但如果我們的猜想正確，我認為突破這個距離并非不可能?！?/br>
    “我剛才還想，萬一你能給我個驚喜呢！”盛宜秋嘆氣?！翱磥硖焐瞎贿€是不會掉餡餅。”

    “jiejie，你會算數(shù)嗎？”洛紗已經(jīng)無力吐槽，“Latrina和Clavis的距離差不多是三百萬光年，你知道1.5億公里和三百萬光年之間差了多少個零嗎？你想拿我做實驗，也要循序漸進一點吧？”

    “你還好意思說？”盛宜秋毫不客氣地掐她的臉?！斑@種實驗，哨向最少也得是深度結合的關系。你呢，都一年多了，和陛下才勉強到了安撫系，和他弟弟倒是突飛猛進。我對你做的任何事都得向陛下提交書面報告，你準備讓我怎么寫實驗申請，我請問你？尊敬的陛下，我想借洛紗和你的弟弟一用？這難道不是你亂搞情感關系的錯？”

    洛紗委屈地一耷眼皮，心知辯論是怎么也不可能說得過她。

    好在她對付盛宜秋向來不用通過吵架，少女當即把cao縱桿壓到底，飛行器一個急速俯沖，接近2.5個G的加速度把盛組長后面沒說完的話全變成了尖叫。

    在極速的下墜中，洛紗一邊大笑，一邊裝模作樣地陪她一起尖叫：“坐穩(wěn)啦——”

    洛紗回憶了一遍駕駛課的cao作，故意把低空飛行器開得像手動擋過山車。

    這點加速度對常年做失重訓練的向導是家常便飯，洛紗玩得興高采烈，可她的定位高度五秒之內(nèi)驟降100米，然后又爬升起來，連續(xù)三個循環(huán)，在空中像一條抽風的眼鏡蛇，險些把在星艦里遠遠跟著的的護衛(wèi)嚇出心臟病。

    這位小姐固然是真的有飛行執(zhí)照，但誰也不敢相信她的水平?，F(xiàn)在飛行器里只有她們兩個人，萬一陛下的向導在他們眼皮底下把自己玩出了事怎么辦，誰能承擔得起后果？

    情急之下，特情處的護衛(wèi)也顧不得皇帝“離遠點跟著、不準打擾”的命令，直接強行接進了飛行器頻道?！靶〗?，您需要幫助嗎？是否需要主艦接管控制？”

    頻道里的少女趕緊解釋說自己沒事，下次要做什么cao作之前會記得先報備，這件事不用告訴陛下。而她旁邊同時還在響起一個崩潰的尖叫聲：“洛紗你給我等著，我再陪你出來……我就跟你姓……”

    特情處的護衛(wèi)同樣是白塔精英，知道失重訓練是戰(zhàn)爭向導的必修課?？墒抢碚撌且换厥?，親眼看著這位小姐一聲不吭就在兩千米高空玩這個，護衛(wèi)是真的被她嚇破了膽。在洛紗最后一次俯沖的時候，他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緊急捕撈的準備。

    眼見著護衛(wèi)艦已經(jīng)開始在地表航道圖能識別的高度盤旋，洛紗連連道歉，也不好意思再玩什么炫技的cao作，換回自動模式平穩(wěn)巡航。

    盛宜秋嗓子差點叫破音，奈何學術工作者的戰(zhàn)斗力實在有限，一時間只能用一只指甲尖尖的手陰惻惻地指著她。洛紗裝沒看見，按原定時間飛回空間站，挽著四肢發(fā)軟的盛組長往外走。

    夜幕將至，聯(lián)合重工的起降站外已經(jīng)清空。才出候機大廳，一輛懸浮車無聲地駛過夜幕，在洛紗面前停下。

    流線型的車身，反光涂層是冷銀色，在華燈初上的城市里如同一枝冷箭。樣式很低調，外表不顯山不露水，但洛紗看得出這輛車經(jīng)過精密的改裝。

    副駕的車門在她面前打開，走下來的是陛下的首席秘書陸笙。

    這位秘書氣質溫文爾雅，向來八面玲瓏、未語先笑，是皇帝身邊除了盛宜秋以外和洛紗打交道最多的下屬。從前在她還定時去皇宮報道的時候，一直是他負責接送她。

    看到陸笙的第一眼，洛紗立刻下意識地瞄了一眼終端，今天她主動給置頂聯(lián)系人發(fā)的信息有三條……

    陛下早上好。陛下中午好！陛下下午好~

    ——按陛下要求，每三小時一條，附帶定位信息……晚上那條還沒發(fā)，但陛下好像也沒什么新的消息發(fā)過來。

    “您是來接我回酒店的嗎？”洛紗問，想了想又說，“謝謝，麻煩您了，不過其實盛組長的朋友給我們安排了車……”

    “不，”陸笙笑得彬彬有禮，微微躬身，為她拉開車門?！氨菹掠H自來了。此前，陛下和您已經(jīng)約定過行程了，不是嗎？”

    洛紗怔然將目光轉向懸浮車的后排，撞上了一雙沉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