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彭城侯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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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這一天按例也輪不到徐世守值宿宮中,所以等到傍晚時分,他便去宮門口的值房那里牽了自己的馬來,騎馬回府。 值房的這處馬廄里還拴著其他幾位在禁軍當(dāng)差的武將們的馬,當(dāng)日那匹被徐世守情急之下錯騎了的白馬,如今見了他還有些心下惴惴的樣子,連連打了兩個響鼻,而后連連尥蹶子往后退。 徐世守牽走了自己的那匹黑馬,幾乎一刻也不能等地就要回家。 原本,家中只有一個等候他回府的妻子時,就足以令他思念不已魂?duì)繅衾@了;如今再加上兩個剛剛出生還沒滿月的孩子,他真是恨不得能將自己永遠(yuǎn)都焊在孩子們身邊才好呢。 只是路上不免遇到許多同僚和朝臣們,旁人都知道他剛剛得了一對龍鳳胎,又是長子長女,自然要向他祝賀一二。 所以他一路上屢屢又要下馬應(yīng)酬回謝兩句,比平日還要耽誤了許多時間。等回到府中時,天色已經(jīng)黑了。 他將馬兒交給府中下人,一刻也不停地就趕去了主院里漪嫻的身邊。 彼時,漪嫻正半臥在床榻上,解了衣衫在喂養(yǎng)女兒。 這對龍鳳雙生的兄妹倆,meimei剛出生時長得沒有哥哥大,看上去也比哥哥要小一些。 漪嫻就令奶母們照顧長子,自己把女兒留在身邊照顧,只在夜晚才交給女兒的奶母們看管。 ——這還是徐世守和邱姑一致要求的份上,漪嫻才勉強(qiáng)同意晚上把女兒交給別人看著的。 因?yàn)樾焓朗睾颓窆枚寂滤砩线€要帶孩子,會吵了她的睡眠,讓她落下月子里的毛病。 女兒舒窈白日里若是餓了,自然亦是漪嫻自己喂養(yǎng)的。 她養(yǎng)著奶水,因懷孕和分娩而鼓脹起來的胸脯亦日日泌出甘甜的乳汁,足以將舒窈喂飽。 女兒臉上起先還有些皺巴巴的,但是如今生下來足有十日,原先的那天皺巴巴也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嫩的嬌柔肌膚,兼之她又睜開了眼睛,眨著那雙嫩生生的眼睛看著漪嫻時,那般的冰雪可愛,足以將她這個母親的心都看化了。 這幾日里,漪嫻有時望著這個孩子,心中都時不時地想到,假使當(dāng)年她的那個孩子生下來了……假如濯心還活著,現(xiàn)在或許已經(jīng)到了蹦蹦跳跳上學(xué)堂好生讀書的年歲了吧? 不過,到底濯心可以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她也已經(jīng)滿足了。 舒窈在她懷中用力吮吸著,因?yàn)榭铣阅趟?,所以她長得還算快,連嚎哭起來都格外地有勁。 徐世守推門進(jìn)來時,漪嫻剛好才喂好了女兒,攏住了自己的衣衫。 他也走到床邊逗弄了一會兒女兒,心都被這個孩子給軟化了。 “窈窈今日沒再吐奶吧?” 漪嫻也看向女兒,笑著搖了搖頭:“今日好多了,一次都沒吐過?!?/br> 生育過后,她身上更添了一層慈母般的柔柔光輝,猶如神女一般。 徐世守將幼嫩的一團(tuán)的女兒抱在懷里,輕輕掂了掂孩子的重量,漪嫻的視線也隨之轉(zhuǎn)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忽然覺得,這一刻,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溫馨與恬靜,幸福美滿,便是他畢生最愿意珍藏的時光了。 作為一個男人,有了自己的功業(yè)和前程,封侯拜爵,懷中抱著心愛的女兒,面前是他摯愛的女人。 這一生還有什么不能滿足的? 幼年時無父無母,他曾經(jīng)度過數(shù)年極為艱難的行乞生活,那時候的他從未想過,成年之后的自己可以迎娶這樣的女人成為自己的妻子,更沒想過在心里偷偷惦記了數(shù)年的女人真的會給自己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有一個彼此共同的血脈。 “啊嗚——” 偏房里忽然傳來的一陣吵鬧聲卻打破了這一方天地里的靜謐溫馨。 徐世守抱著女兒,騰出一只手來隔著襁褓小心捂住女兒的耳朵,轉(zhuǎn)過身去時神色難免有些不耐煩,唯恐那吵鬧聲驚動了剛剛吃飽就要熟睡的女兒。 “什么動靜?” 他皺眉斥了一聲下去。 那邊的奶母們連忙出來請罪:“侯爺恕罪……是方才小公子醒來哭了……” 哦,原來是徐崇皓哭了。 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 原來現(xiàn)在的他們不是一家三口,而是一家四口了。 差點(diǎn)忘了這小子。 * 在懷荒過完了中秋之后,皇帝便即刻啟程讓人回云州城。 自然了,在臨走之前,皇帝經(jīng)過深思熟慮,亦是選定了駐守懷荒的將士們,并且留下了一批行政小吏們,讓這些人來負(fù)責(zé)一步步營造懷荒城的大小事宜。 皇帝在這里陪著魏軍邊軍們度過了一個盛大的、歡樂的中秋。 因?yàn)樵谶@之后的數(shù)年里,這些將士們都要遠(yuǎn)離自己的家人,孤身在外過團(tuán)圓的節(jié)日。所以在臨走之前,皇帝必須好生勉勵他們一番。 回云州城時,他是用一駕極為寬敞氣派的帝王鑾駕帶著婠婠回去的。 這種馬車內(nèi)里空間很大,甚至還夠擺上三四個屏風(fēng)相隔,組成一個個小房間的,宛如一個移動的小居室,各色日常所需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最里間用屏風(fēng)阻隔一下,還能擺上一個浴桶,供主人沐浴所需。 所以也需要八匹馬來駕車。 這樣的寶馬香車,本來也就是帝王才能夠使用的排場。 因?yàn)橐胧沟民R車在道路上行駛暢通,就必須得走最大的官道,而且前方還需要時不時有人縱馬開道在前,確保帝王鑾駕一路暢通無阻。 這駕鑾車,是在云州的時候先造出來的。 婠婠和晏珽宗來云州的時候,一路輕裝簡便,根本不曾擺過這樣的氣派。那是因?yàn)閬頃r還不知戰(zhàn)事究竟會打得如何,所以自然要低調(diào)些。 如今戰(zhàn)事都打贏了,皇帝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該不慌不忙地回京,而且也應(yīng)該擺起皇帝的氣勢來了。 這種車轎做過專門的極致減震處理,而且制作車轎的木材也都是上好的嘉木,將隔音也處理到了極致的效果。 足以讓婠婠安心地待在里面養(yǎng)胎,不至于再被車馬勞累驚動了身體。 事實(shí)也的確如此。 婠婠待在里頭倒頭就睡,確實(shí)幾乎聽不到外頭的什么動靜,馬車上過了幾日,她不瘦反而多豐腴了幾分。 眼看著婠婠的胎一日好過一日,晏珽宗眉目之間的氣息也日漸溫和了下來。 見到他們兩人終于重歸于好和和美美的了,萃瀾比誰都要高興。 她又和婠婠掰著手指頭算起這些日子皇帝為婠婠都做了些什么: “您要吃莓子,陛下就自己上樹為您去摘;您要吃魚蝦,陛下就去河中為您捉來。這不真是為了娘娘一個人的身子,上天入地都不是不能的了?!?/br> 婠婠撥弄著晏珽宗在中秋那天晚上送給她的那盞兔兒燈籠,玩了一陣后,又將它掛在了馬車的車壁上,時時刻刻都要讓自己看見。 等到八月底時,皇帝已經(jīng)帶著婠婠回到了云州城。 因?yàn)閵辛松碜?,他一心想著快些將婠婠帶回宮中養(yǎng)胎,所以在云州略處理了兩日的政務(wù),將戰(zhàn)后的一些重要事情安排下來了之后,他便要帶著婠婠繼續(xù)啟程,回魏都去。 云州城內(nèi)事宜一切依然交由張大都督主持,方上凜為副手,而云州城外之六鎮(zhèn),亦由張、方二人代為節(jié)度,略作管轄。 照著皇帝的這個意思,他們倆還得繼續(xù)在云州城里待上幾年的。 方上凜對此自然沒有異議。 是而,皇帝又將張、方又往上封了一層,封張都督為國公,封方上凜為彭城侯。 ——雖然還是侯爵,但是前面的稱謂和封號變了,意義也是不一樣的。 彭城乃是尊貴險要之地,用它作為封爵,更顯得皇帝對這些愛將的重視。 就比如同為國公的話,秦國國公也肯定是比陳國國公要尊貴許多的。 這得往古時候就推算起來。 那春秋戰(zhàn)國的時候,秦國是何等險要的大國,陳國又是一個如何夾縫里生存的小國呢? 所以一般秦國公、秦國夫人之類的男子爵位、女子誥命,都是非皇帝親信重視之人不得封的。 方上凜陪著皇帝在外面東征西戰(zhàn)地折騰了快一年,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封一個彭城侯,他也不是當(dāng)不起的。 等到八月底,皇帝回到云州城后,他拖著一身的傷回到了府中時,他的女兒璍璍已經(jīng)開始咿呀學(xué)語了,并且可以簡單地說出“阿娘”和“jiejie”幾個詞語來。 平日里都是賀妙寶和瑤瑤照顧璍璍比較多,璍璍心中認(rèn)她們,也是難免的。 方上凜心中既高興又有些失落。 他伸手想要將白胖可愛的女兒抱在懷里,但是因?yàn)榕畠簩λ⒉皇煜?,他身上還有一股難聞的藥味,所以璍璍在他懷里嚎啕大哭,百般不配合。 方上凜只得有些悻悻然地放下了孩子,滿是無措和尷尬地站在那里。 他又側(cè)首看向瑤瑤。 可惜瑤瑤對他這個“父親”的記憶也實(shí)在是有限,小心翼翼地福身喚了一句“爹爹”,然后就躲在了賀妙寶的身后,不愿意到他跟前來。 一股孤家寡人般的凄涼頓時就涌上了方上凜的心頭。 賀妙寶將璍璍抱在懷里哄了哄,女兒將腦袋埋在母親溫柔香甜的懷抱中,很快就不哭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愣,從袖子里掏出一枚兔子形狀的寶石,俯下身和瑤瑤直視,喚瑤瑤到他身邊來。 “過來瑤瑤,這是爹爹給你帶的禮物。你看,好不好看?和兔子眼睛一樣漂亮。” 瑤瑤猶豫了一下,先抬頭看向母親妙寶。 妙寶對她點(diǎn)了個頭,輕聲道:“你爹爹喚你,你就過去吧?!?/br> 瑤瑤這才慢慢挪到了方上凜的身邊。 方上凜將那兔子寶石放到女兒白嫩的小小手心里,有心去揉一揉女兒的發(fā)頂,又恐自己掌心粗糙,弄疼了她,最終只能收回了手。 瑤瑤接過了漂亮的寶石,看著他的眼睛里才少了些抵觸和恐懼。 方上凜心頭又閃過一絲懊悔的痛苦。 其實(shí),瑤瑤小時候,他也是帶過她的。 那會子瑤瑤還小,和璍璍差不多大的月份,他常常抱著她在外面玩,瑤瑤也很依賴他,牙牙學(xué)語時,也曾流著口水喚他“父親”,不知多可愛。 可惜,他沒能把這孩子一直養(yǎng)在身邊,如今父女之間才如此生分了的。 假如當(dāng)年他一直將賀妙寶留在了自己的身邊,自己的兩個女兒,緣何又會和自己陌生到了這個地步呢? 假如他和賀妙寶一直沒有變過的話,那么今日等到他回府的時候,瑤瑤一定會極開心地?fù)涞剿麘阎杏铀?;璍璍也會在懷里咯咯地笑著。 然,世事總歸是沒有假如的。 瑤瑤出去玩了,屋內(nèi)又只剩下了方上凜和賀妙寶。 還有賀妙寶懷中的女兒。 他直起身湊到妙寶的身邊,小心地打量著她懷中的孩子。 這是他的孩子。 是他的親生女兒。 可是作為父親,他愧對這個孩子的地方又實(shí)在是太多了。 賀妙寶懷著孩子的時候,他沒能好好照顧她,沒能讓她吃飽穿暖,甚至讓她險些因?yàn)闊o人幫助生產(chǎn)而難產(chǎn)死去。 孩子生下來之后,她的洗三、她的滿月、她的百日,他作為父親更是全程缺席,沒有好好照顧過女兒。 賀妙寶和女兒能夠母女平安地活到今日,多半皆要賴妙寶自己一個人吃夠了苦頭。 他望著賀妙寶那張美麗嬌艷的面孔,心底五味雜陳。 當(dāng)年,是他要了這個女人,將她帶到自己的身邊,讓她成為自己的外室、成為自己的侍妾,把她當(dāng)做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看待。 可他并沒有好生待她。 他曾經(jīng)自負(fù)于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是自己將她和瑤瑤救出水火之中,而后來他又漸漸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并沒有讓她過得快樂。 “其實(shí)孩子們都很想你。只是瑤瑤有些怯,還沒反應(yīng)過來?!?/br> 妙寶垂眸看著孩子,忽然輕聲開口說了一句話。 她說話時的語氣溫軟,儼然還是存了同他修好的意思的。 待聽出這一層的深意之后,方上凜緊繃著的身體亦是一下放松了下來。 他得寸進(jìn)尺地上前環(huán)住妙寶的腰身,“我知道?!?/br> 他說,“陛下已經(jīng)封我為彭城侯,我明日便會親自向陛下稟明當(dāng)年之事,然后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你、成婚,讓你成為彭城侯夫人,來日,瑤瑤和璍璍就都是我們侯府的嫡女。” 妙寶斂去眸中的嘲弄之意,面上還是含笑:“妾身身份低賤,只堪為通房妾室。我知道侯爺有心想抬舉我的兩個女兒,到不妨來日便將她們記在侯夫人的名下,我便感激侯爺?shù)男囊饬?。?/br> 方上凜連忙搖頭:“你是我永遠(yuǎn)的妻子!……也是我唯一想娶回來的女人。不論從其種種,只要你往后和我在一起,你就是這侯府唯一的夫人,只要我在,就不會有人敢輕賤了你。” 妙寶拍了拍女兒的背,又故作猶豫之態(tài),“可是、可是老爺和老夫人都不喜歡我,還有三爺,三爺也不喜歡我。我、我又如何在家中立足呢?!?/br> 方上凜旋即便斬釘截鐵地承諾道: “你往后不必憂心這些。咱們分府單過,不會讓你在和我父母弟弟他們住在一個宅院里的,你往后不必向公婆晨昏定省,更不必花心思照看我弟弟。你只在我的侯府里帶著女兒安心過日子就是了。” ——多么動聽迷人的承諾?。?/br> 賀妙寶心中笑得快要滴血。 假如是當(dāng)年的她聽到他這樣的承諾,她想,那時候她愿意為了他去死,也是心甘情愿死而含笑的。 可惜太遲了。 這些承諾和誓言,來的都太遲了。 在她心中,幾乎沒有任何的分量。 她俯身屈膝:“妾會為侯爺照顧好兩個女兒的?!?/br> 方上凜以為她是被他說動的意思,又將她小心地拉了起來。 “你是我的妻子,以后不必這般小心翼翼的?!?/br> * 應(yīng)該會在五一節(jié)之前完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