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我會在這里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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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有孕的事情禁宮之中并未刻意隱瞞。 相反,在圣章皇太后的示意默許之下,消息還傳播地極為迅速,以至于不到三日之內(nèi)幾乎滿都皆知。 那日和晏珽宗在西館里唇槍舌戰(zhàn)良久、還欲撞柱明志的某老臣回到家中后,卻見自己的老妻正和兒媳們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開了合家府庫,帶著管事和仆婦們清點(diǎn)庫房收拾了家中珍藏的奇珍異寶藥材補(bǔ)品出來,一副預(yù)備給人家送禮的模樣。 他身心俱疲的捋了捋花白的胡須,教訓(xùn)妻妾兒媳們:“光天白日的,你們翻箱倒柜、做什么這樣大的排場!哼哼,我還以為宮里頭抄家的來了……” 其妻拄著拐杖斜他一眼:“雖還未抄,可縱得你這張嘴在宮里亂嚼舌根,我們也離抄家不遠(yuǎn)了?!?/br> 他想起今日御前的遭際,不由得又羞又惱,氣道:“婦道人家無知,男人官場里的事情你們懂什么!別瞎議論……” “皇后娘娘殿下有妊了!您不知道么?” 他的兒媳忍不住回道,說話間隱隱有不耐之色:“現(xiàn)下里外頭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后娘娘是亙古少有的賢后,腹中懷著好不容易托生的小皇子殿下,卻連自個安胎養(yǎng)身都顧不得,還要跪到皇邕樓里去給彈劾攻訐她的文臣言官們說好話求情?!?/br> 說著她的聲音便低了下去,微微顫抖不安起來,“娘娘受驚暈厥,小皇子殿下只怕可能也要不好……說起來,這是當(dāng)今圣主的頭一個孩子,又是中宮所出,即便是個小帝姬,只怕寵愛起來還要更甚前頭的圣懿帝姬嬌貴呢,倘或折在我們家里人的手上——” “若是小殿下折在咱們家,我也不活了,索性早早抹脖子尋了死,來日抄起家來,還省了受苦的罪!” 老臣的一個妾接嘴哭嚎道。 他險些當(dāng)場暈倒,氣罵道:“你們這些婦孺、婦孺之輩!我肝膽忠臣、一輩子為國為君鞠躬盡瘁、小殿下怎么就是折在我手里了!你們、你們——” “放你娘的狗屁!你盡日少說幾句屁話,我們闔家上下上百口的性命才保住了!皇后肚子里這一胎要是沒了,你們今日上諫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跑不了要給小殿下殉葬!你個臭老儒,還敢說自己鞠躬盡瘁,皇后的祖父、太后的生父還不敢這么說自個呢,你倒有臉給自己貼金!我看你再出去亂嚼舌根,索性我先拿包耗子藥毒了你罷了!與其死我一個人殺夫之罪,免得全家被你拖累抄斬!” 其妻惡狠狠地瞪著他道。 說罷,滿院子的婦人也不管這當(dāng)家的老爺是個什么臉色,慌忙命人將兩馬車浩浩蕩蕩的厚禮悄悄從陶家的一扇后偏門里送進(jìn)去,一是想借機(jī)賄賂討好皇后的母親白夫人,請她入宮看望皇后的時候順帶為他們家里說幾句好話,二也是直接將其中貴重之物直接轉(zhuǎn)送到皇后手中,向她賠罪認(rèn)錯。 白夫人并未收禮物,讓人原封不動退了回去,不過她人倒是親自出來見了客,說話也十分客氣溫和。 “您家的心意,我心知的,娘娘也心知的。娘娘非是遷怒他人之人,也知道此事與您家并不相干,何苦惹得您破費(fèi)。不過是官場上男人的言語,和我們婦人又有什么干系。 何況我也不怕和你們說得更難聽了些:今日您家老爺彈劾了我們娘娘,我們家就要收您家這般貴重的禮物,叫您家里破財消災(zāi)才可保您全家性命無憂。那旁人家里看了又是何感想?豈不是家家都要給我陶家送禮保命?我家究竟是臣子宅,還是國庫府了?” 送完了客,白夫人略有些倦怠的仰靠回黃花梨木的椅背上,口干舌燥地直飲下一大碗清茶。 她亦數(shù)不清這是今日送完的第幾批客人了,回回都是說著一樣的話,直說的她頭暈眼花。 * 在婠婠得知自己有孕后的七八天時間里,她都沒再見過晏珽宗一眼。 聽皇邕樓伺候的宮人內(nèi)監(jiān)們說,皇帝每日照常朝會,他面上仍是喜怒不顯,對于那日毆打臣工以及皇后有孕昏倒之事一言不提,就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反倒將一干臣子們嚇了個半死,接連數(shù)日朝會,滿朝死氣沉沉,無人敢在皇帝面前多言一句話。 他們也探不清皇帝的態(tài)度,索性你追我趕地爭相裝起死來。 于是這幾日的朝會時間都短得可憐,皇帝不過是坐在高臺上,詢問一句可有事面呈啟奏,臣下們靜默片刻,無人上前,皇帝便起身離去,像走個過場一般。 至于婠婠這邊,萃霜仍舊告訴她說,是孟夫人的身子不好,晏珽宗每日都要去她跟前侍疾,否則一日不見兒子,孟夫人就尋死覓活不得安生。所以他才走不開身來陪伴她。 日日吃著那盅她說還不錯的安胎藥,婠婠的下紅之癥很快便止住了,氣色好了許多,身子也未再有什么不適之感。 她垂目用羹匙輕輕攪了攪玉碗里的湯藥,化開少許藥物的細(xì)渣,一副不甚在乎的模樣對萃霜說:“本宮無礙的,你們叫陛下不必憂心本宮。孟夫人好,本宮和腹中的孩子才能安心。等本宮生產(chǎn)之后,也會去時??赐蛉说??!?/br> 萃霜有些許擔(dān)憂和惶懼,怕皇后因?yàn)榛实鄄粊砜赐嗨级鄳]傷身。 可是皇后卻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無謂和從容。 放在歷朝歷代,哪怕是一個關(guān)系和皇帝冷淡、沒有多少情意的皇后有了身孕,皇帝數(shù)日不曾來親自看望,也是叫人寒心的。 婠婠即便是現(xiàn)在還有惶恐不安,不安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每日早中晚各三次醫(yī)官們來給她診脈,她總是忍不住追問上一句:“孩子的確還在本宮腹中吧?” 因?yàn)槟侨娜绽锏那哐倱?dān)驚受怕覺得孩子是不是已經(jīng)離開了她。 醫(yī)官們每每都要好一頓向她保證和安撫,婠婠才能放下心來。 自從這個孩子到來之后,哪怕臨近年下,宮里宮外多的是忙不開的事情,母親也不要她再伸手一點(diǎn)了。 她每日里變得格外清閑,無所事事。 于是空閑時她想撫琴自娛,嬤嬤們非說琴聲聒噪會吵了她腹中胎兒,婠婠一邊悻悻收了手,一邊都開始懷疑自己的琴技是否真的那般不堪。她安安靜靜地看會書練會字,嬤嬤們又說怕她傷了眼勞累心神,也不許她做。直到實(shí)在無聊了,她又想著給自己的寶寶做兩頂虎頭帽,倘或孩子明年平安降生,恰是虎年。乳母依然從她手中將針線奪下,說怕她累壞了眼睛反不值得。 所以她每日里只知道被人安排著不停地吃吃睡睡養(yǎng)身子,生活得無比墮落。 偶爾歪靠在榻上,她放空了眼神盯著殿內(nèi)的某一處時發(fā)呆,華夫人還以為她是思念晏珽宗,埋怨他不來看她。 她們這些老嬤嬤們心中也納罕懷疑,思索著是不是皇帝在何處又納了美人侍奉。 畢竟皇后的懷相不好,時時都需要靜養(yǎng)著,床幃之間,肯定是無法再侍奉皇帝泄欲的。 男人趁著自己妻子一懷孕就出去偷腥,千古以來都不是什么奇談。 私下里她還抽了空和太后商議,若是皇帝真的趁著皇后孕期招幸其他女子又該如何。圣章太后沉吟良久,最后也只是道:“隨他去吧?!?/br> 她的懷相差不多安定下來的這一天,正趕上滿宮里的金桂盛開時節(jié),香氣沁鼻,讓人心曠神怡。 醫(yī)官們說她現(xiàn)在可以偶爾出去走動走動,松快心神,對她的身子也是有好處的。 婠婠于是沒想要別人跟著,只帶了華夫人在禁宮里閑逛起來。帝園之內(nèi)的園林景致極清雅幽美,頗有江南水鄉(xiāng)的意境。 她小心地護(hù)著肚子在園中逛了會,在一座小巧的涼亭下坐著歇了會。 忽爾涼亭假山后面?zhèn)鱽砣松眄憚?,似乎是花房的宮人們在搬臺什么東西。 “陛下應(yīng)該當(dāng)真倦了她吧,如今說是揣著肚子,可是八九日里都不去沾她的邊了?!?/br> 有個小內(nèi)監(jiān)的低聲議論傳入了婠婠耳中。 “興許那日前朝相公們的議論進(jìn)諫,陛下還是聽入了耳的,陛下那日護(hù)著她、為了她毆打臣工,也不過是盡一盡夫妻的面子情義。恐怕沒多久合該還是要采選秀女御妻、充填六宮的。等到鮮亮的美人們挨個入了宮,那坤寧殿總有一天要成冷宮?!庇忠粋€小宮婢撇嘴道。 “是啊,她肚子里那個,也不知保不保得住。若是保住了,對咱們也有好處,來日生產(chǎn)龍子時免不了要闔宮賞賜沾沾喜氣的?!?/br> “哼,誰知道呢?!?/br> 聞言華夫人已是大怒,就要豎起眉毛越過假山去教訓(xùn)那幾人,婠婠連忙拉住了她的手。 華夫人壓低聲音:“殿下!這群賤婢……” 婠婠按住她,微笑著搖了搖頭:“人之常情。您就放過他們一回罷,權(quán)當(dāng)給我肚子里這個積德極福了,我正懷著肚子,為了點(diǎn)雞毛蒜皮的小事便動輒打殺下人,算什么!” 略坐了坐,婠婠起身就要回去。涼亭后的那幾人還在說話: “我不喜歡她!她不就是靠著我們帝姬的那張臉哄騙了太后和陛下的寵愛么!我看分明就是她克死了我們帝姬。倘或我們帝姬還在就好了。帝姬多好的人啊,憑什么她沒了,一個有幾分相像、替代她的玩物兒卻被太后和陛下寵上了天!就是她克了帝姬的命數(shù)!” 那小宮婢的聲音已帶了哭腔。 婠婠覺得這個聲音格外熟悉,腦海中思索一番后猛地回想起來了她的名字。 是稞兒。 以前在榮壽殿侍奉過她一段日子。當(dāng)年剛被撥入她殿中時,女官們請她為新來的婢子賜名。婠婠見她年紀(jì)小,問她可有名字。 她說她叫稞兒。 “是誰給你起的名字?” “是婢的母親,她已過世了。” “那就用這個名字罷。我知你思念你母親?!?/br> 過了一段時間,婠婠和新來的這些宮婢相熟之后,稞兒猶猶豫豫地告訴她說,她們家里原來是給人家佃種桂花的,她最愛桂花,也喜歡侍弄花草。 婠婠便玩笑著問她可想去花房當(dāng)值。稞兒眸中溢出光彩,說她想去。雖說在帝姬身邊侍奉是件體面風(fēng)光又輕松的差事,可是她還是愿意去花房勞作,因?yàn)榉N桂花的時候,會讓她想起她和還未過世的父母一起勞作的時光。 婠婠便將她送了過去,她還特意叮囑花房的匠人不許苛待了稞兒。 圣懿帝姬“過世”時,稞兒還曾經(jīng)請一個有資格出宮的小內(nèi)監(jiān)去圣光寺門前擺下一盆金桂,悼念圣懿帝姬。 想起往事和稞兒如今在背后對當(dāng)今皇后的怨毒,倒讓婠婠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她不禁莞爾,終也沒說什么。 華夫人氣得要死,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要回稟太后,好好治一治宮里的這些流言蜚語。 婠婠還是勸她不必生事:“我不過命好,托生了這個胎,享了旁人沒有的榮華富貴。何苦這樣苛刻下面的人,他們盡日勞作侍奉我已是辛苦,不過議論兩句罷了,我并沒被傷著什么,何必要大興打殺鬧得滿宮里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倘或他日真有了什么不該有的傳聞,真的妨礙了什么,再治也不遲。” 月桂站在婠婠身后為她梳頭,正要侍奉她就寢歇息。聞言她一邊執(zhí)起梳子一邊朝華夫人撇了撇嘴: “這些言語是從哪里傳起來的,光靠我們娘娘發(fā)了狠去治便能治住的么?哼,他一日不再入我們坤寧殿的門,滿宮里的眼睛就盯著一日,縱使娘娘再如何喊打喊殺的不許人議論,他們在心里也要笑話我們娘娘的?!?/br> 華夫人瞪著還掛在內(nèi)殿衣架上的一件天子常服:“好了!你既然知道不好聽,為什么還要說出來給我們殿下知道,就不怕擾了我們殿下養(yǎng)胎的心情!” 婠婠一見為了這么點(diǎn)小事,她們倆竟然還險些要吵起來,連忙擺手止住,將自己那日給孩子準(zhǔn)備的虎頭帽繡樣一人給她們發(fā)了一個,讓她們繡去了。 懷孕后,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比以前嗜睡了很多,又或許是終日無所事事里養(yǎng)出來的習(xí)慣,讓她除了吃就是睡,完全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 夜半,婠婠從沉沉的睡夢中下來,呢喃了一聲想要喝水,沒過多久就被人擁在懷中抱著坐了起來,那人將一只茶碗托在她唇邊,喂她喝水。 咕嘟咕嘟地喝了好些水,她的唇瓣在燭光下氤氳著一層瀲滟的水意,嫣紅瑩潤,看上去十分健康。 他正要在扶著婠婠躺下,讓她繼續(xù)睡,然在聞到那股相伴她數(shù)月的熟悉氣息后,婠婠霎時間清醒了過來,困意消散地一干二凈。 她睜大了眼睛,借著昏黃的燭光盯著他:“麟舟?”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自己在他的溫柔笑意中嗅到了一絲強(qiáng)撐著的虛弱感覺。 雖然是在榻上,但他今日竟然破天荒地衣冠齊整,外袍上的每一粒系扣都扣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不過為了怕硌到婠婠,他穿的衣袍質(zhì)地柔軟親膚,其上未加任何刺繡、珠玉裝飾,身上也連半個香囊玉佩都沒有佩戴。 婠婠感到訝然。晏珽宗這個人以前是最不遵禮法的,和她兩人在殿內(nèi)獨(dú)處時,他就習(xí)慣披著一件松松垮垮的斜歪單衣,露著胸膛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夜深了,快睡吧。我會在這里守著你的。以后也不會再離開?!?/br> 不知為何,他突然輕聲對婠婠說出這句話來,聲雖輕,卻一字一句地極為堅定。 靠著他的一只臂膀,婠婠慢慢在他懷里躺下,抬眸仰望著他的側(cè)顏:“母親的病,好些了嗎?” 晏珽宗頓了片刻才意識到她說的母親是指他的母親孟夫人。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她:“已經(jīng)大好了,我以后不用再經(jīng)常去看她,我會花最多的時間陪著你和孩子的?!?/br> 婠婠柔柔一笑,拉著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柔軟得看不出絲毫懷孕痕跡的小腹上:“都要做人父母了,怎么能說這樣的話。等寶寶出生之后,我會帶著孩子和你一起去見母親的。” 晏珽宗有些不敢去看婠婠的神色。 她因?yàn)樗氖杪焉狭藢殞殻殖粤诉@樣大的苦,冰清玉潔的人被那些人指著臉罵作是妖后,險些失了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現(xiàn)在她反而這般若無其事地安慰他。 他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