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這一日里，劉璀父子灰溜溜地從彭城侯府門前含恨忍辱地離開后，方上凜在門前站定片刻，拂袖牽過女兒的手轉(zhuǎn)身進了府中，還不忘溫聲提醒妙寶一句：“外頭日曬，夫人也回來用午膳吧?！?/br>
    妙寶應了一聲，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轉(zhuǎn)身進府。

    大門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面那些看熱鬧的視線之后，他周身的氣氛就瞬間冷了下來。

    方上凜俯身摸了摸女兒的頭：“爹爹還有事忙，今天中午瑤瑤自己吃飯，可以么？”

    瑤瑤乖巧地點了點頭：“爹爹，那你再忙也要記得吃點東西。”

    方上凜微笑著應下，沒看妙寶一眼，轉(zhuǎn)身收了笑容就離開。

    這般幾乎都要寫在臉上的、對妙寶的不耐煩，叫瑤瑤心下都有些惶恐，府中下人無不側(cè)目。

    妙寶咬了咬唇，死死忍下了這口氣。

    *

    同一日里，威寧侯府中的漪嫻正在翻閱著府中這一年來各處鋪面里的生意賬本。

    一般達官顯貴之家，正當?shù)摹⒖梢詳[在外頭給人看的收入約摸有兩種，一種是田莊里的收成，另一種就是家中各種商鋪里的生意進賬。

    田莊里多有佃農(nóng)為他們種地農(nóng)忙，然后顯貴之家從中抽取收成的份數(shù)作為自己的私產(chǎn)。

    而商鋪里的活計們則多有外頭雇來的人負責幫忙。

    佃農(nóng)們的生活一般是最辛苦最清貧些的。

    若是遇上心善的人家，他們一年耕種土地所得的糧食，主家可能會收取得少一些，叫他們勉強留足自己的口糧；但若是遇上苛刻的主家，十分的糧食，他們要收十之七八的份數(shù)當做地租的，也不是沒有。

    去年漪嫻好不容易生下一雙兒女，他們夫妻二人心中想著要替這兩個孩子好生積德積福，所以平日里也沒少做些散財?shù)氖虑椤?/br>
    遂決定免去徐侯所有田莊里佃農(nóng)們整整叁年的地租，這叁年里，徐侯所有的田畝土地和莊上的屋舍都給他們白種、白住，他們耕種所得的糧食蔬果都由他們自行處置的意思。

    佃農(nóng)們自是各種感恩戴德。今年徐侯的兩個孩子過周歲，他又賞賜了不少的各種布匹下去，叫這些佃農(nóng)們拿去裁剪新衣，好生過冬。

    因為這幾年里沒了田莊上的進項，所以徐侯府上多靠這些商鋪里的盈收。

    這些鋪子里有陸夫人娘家?guī)淼呐慵蓿灿行旌钭约悍e攢的家業(yè)。

    漪嫻將這些東西翻了翻，發(fā)覺上一季的各項盈收也都還不錯。

    她輕柔一笑，提筆在賬本上落下了一個數(shù)來。

    “給鋪子里的人都裁剪幾身新衣的賞錢?！?/br>
    躬著腰身候在書房外頭的幾個商鋪管事面上都露出笑意來，謝過侯夫人的賞。

    漪嫻打發(fā)走了他們，看了一下午的賬本，也不免有些勞累，有些慵懶地靠在軟榻上，讓乳母邱姑給她捏著腰背肩膀。

    “窈窈睡下了吧？”

    她含糊著問了一句，實在是沒有一時半刻能放心得下這個來之不易的女兒。

    邱姑忙道睡下了，“若是醒了，我自將她抱來給您哄著?！?/br>
    見漪嫻似乎并無睡意，邱姑的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實在忍不住眉飛色舞地和她說起了話：

    “姑娘，您猜何性榮上回去太原的時候瞧見誰了？”

    漪嫻以前隨晏載安嫁在太原，在太原不免也購置了幾處鋪面，充作個營生。

    只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數(shù)年不再去太原了，又覺得那幾個鋪子離得太遠，實在無暇顧及，就想著索性賣掉也好。

    身為侯府女主人的乳母的丈夫，何性榮自然有這個資格代表侯府的人親自動身去太原走了一趟，將這幾個鋪子在官府那里過了文書，轉(zhuǎn)手他人。

    幾日之前，何性榮才從太原又回來了。

    聽得邱姑此問，漪嫻有些愣愣地眨了下眼睛：“何叔看見誰了？”

    邱姑激動地在她酥軟腰肢上猛地掐了一把：“向氏那個賤婦的兒子！那個害了我們大姑娘的小畜生種子！”

    漪嫻渾身一顫。

    大姑娘……

    邱姑說的是她曾經(jīng)在太原失去的那個女兒，徐濯心。

    她的第一個孩子，她永遠的痛楚。

    濯心是她剛嫁去太原之后不久懷上的，雖則她初嫁之時不習慣太原的一切，更厭惡晏載安的一大家子，可是對這個托生在她肚子里的女兒，她卻是真真切切滿心滿眼的愛意。

    濯心在她肚子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長到了五個月，幾乎都已經(jīng)成了形的孩子，最后卻死于后宅之人互相爭斗的毒手……

    她那個無辜可憐的孩子！

    想到往事，漪嫻渾身瑟瑟發(fā)抖，那種剛剛失去孩子的徹骨傷痛又將她整個人包圍了起來，叫她的唇色都陡然發(fā)白。

    當年懷孕五月時，漪嫻被晏載安的妾室向氏所生的庶長子推了一跤，整個人重重摔在了地上，孩子也因此離開了她，還給她帶來了小產(chǎn)之后的各種病痛，折磨她數(shù)年。

    至于推她、害她小產(chǎn)，是這個庶長子自己的主意，還是向氏在背后挑唆的功勞，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晏載安因為偏袒長子，并不愿意以此為理由嚴懲向氏母子。

    漪嫻……漪嫻當時又實在拿不出什么別的斬釘截鐵的證據(jù)來向晏載安證明就是他的庶長子推了她，最后也只能含恨不了了之。

    那個孩子從她腹中打下來時候是個女胎，晏載安嫌棄得很，就更加不屑。

    之后漪嫻一直沒能再生養(yǎng)，正妻沒有嫡長子，來日晏載安的家業(yè)也當傳給向氏所生的庶長子，所以他就更加寵愛向氏母子，慣得那個孩子各種無法無天。

    再后來……

    晏載安坐罪而死，他的那些兒女們也都淪為庶民，被攆到外面自生自滅了。

    漪嫻嫁給了徐世守，更無暇過問遠在太原的那些前程往事。

    沒想到倒是讓何性榮在太原碰見了那個晏載安的庶長子。

    邱姑渾然不覺漪嫻渾身的僵硬冰冷，還得意洋洋地挑著眉毛叫罵：

    “何性榮回來跟我說了，說那個小畜生現(xiàn)在就是在街上要飯乞活，吃了上頓沒下頓，身上一件好衣裳都沒有，唉喲，那腿上啊，爛rou都生蛆了，蟲子從頭爬到尾……他那個娼婦娘，幾年前就早病死了?！?/br>
    漪嫻一陣惡心，連忙叫她別說了。

    邱姑還意猶未盡地和她比劃那些蟲子有多大。

    她伸手時手腕上露出一對成色頗好的玉鐲子，是徐侯賞她的東西。

    今年開春時候邱姑過了五十歲的整壽，徐侯還特意給她請了戲班子來唱戲慶壽，說是邱姑服侍漪嫻二叁十年來都盡心盡力如同親母，本也當?shù)眠@樣的體面，拿她當半個主子一般敬重著。

    邱姑對自己如今的生活境遇十分滿意，唯獨這幾年想起那向氏母子時，心中很有余恨未消。

    如今聽到何性榮說他們母子都沒有好下場，她只覺得多少年來的最后一口惡氣也出了個干凈，通體暢快！

    *

    下一章是婠婠五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