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只剩下他們兩個，顧遇竟感到一絲不適應(yīng)。他驚訝發(fā)覺出這一絲不適應(yīng)，這不應(yīng)該，眼前的男人是他的父親，他不應(yīng)該為他們單獨(dú)相處而感到不適應(yīng)。但他也從此時想起，他和父親私底下相處的時間實(shí)在太少了，這么多年，大約一只手，五根指頭都能數(shù)出來，尤其是像現(xiàn)在這樣的時刻，那更是少之又少——他很少因?yàn)榉稿e接受父親的單獨(dú)教誨。

    他知道父親找他談話的原因。

    果然，等其他人一走，顧爸的神情立刻嚴(yán)肅起來，“你的傷，是簡安那個男朋友打的？”

    這很好猜，他不認(rèn)為次子有這個膽量敢打哥哥，應(yīng)該不是，除非次子有什么打顧遇的理由，一想到次子毫不猶豫跟著簡安離開，顧爸的臉色又沉下去幾分。不過，在聽到顧遇說出答案以前，他不打算讓次子背負(fù)上打人的罪名。簡安是女人，他不相信一個女人能有這么大的力道，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一個人最有嫌疑。

    這問題在顧遇意料之中，他也沒想過摔跤那樣的說法能把人應(yīng)付過去。何況顧爸是他的父親，這件事不可能輕拿輕放。

    但他心里一暖，知道這是父親在關(guān)心他。

    他神色是真誠的溫和，回答道：“沒什么，一點(diǎn)小傷而已，爸，我沒什么?！?/br>
    可顧爸沒有因此放棄。

    “小遇，”顧爸陰沉著臉，“你知道，這棟別墅里，里里外外，到處都有監(jiān)控?！?/br>
    意思是，如果顧爸要是想調(diào)查，那么只需簡單調(diào)查就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更何況，別墅里還有來往的各種人員，一定有人經(jīng)過那里并目睹了全程。

    搞不好，已經(jīng)有人向顧爸簡單稟報過了。

    顧遇聽出顧爸心里已經(jīng)有了論斷，找他不過是為了做最后的確定，實(shí)際上已經(jīng)有不打算放過宋遠(yuǎn)洋的意思。他知道宋遠(yuǎn)洋沒什么特別的背景，也沒什么深厚的勢力，倘若顧爸真要對他做什么，他也經(jīng)不起那樣的打擊。

    “爸，”顧遇飛快想著怎么打消父親的念頭，“這件事，請您不要再過問，不過一點(diǎn)小傷，我沒什么大礙，更何況這件事說到底……”他一頓，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說道，“這件事是我有錯在先?！?/br>
    “是因我而起。”

    說到底，也是他對不起宋遠(yuǎn)洋在先。如果不是他做了那樣的事，宋遠(yuǎn)洋也不會受到傷害。他受到傷害，痛苦，想要復(fù)仇，這都是人之常情。這件事應(yīng)該由他們自己解決，他不希望顧爸介入。

    顧爸的神情沒有松動，只是驚訝之下，略微挑起眉。

    “真的？”他狐疑地問。

    “是。”

    顧遇簡短地回答，并不準(zhǔn)備告訴父親更多的信息。他接受父親的審視，直視父親的雙眼。過程很漫長。他的父親一言不發(fā)，只鎖緊的雙眼。這亦是很少的時刻，顧遇放在背后的雙手握緊，等待著父親下決定。

    終于，顧爸輕嘆一口氣。

    “你們這幫年輕人，”顧爸往里面走，叫顧遇陪著他，“你們私底下怎么玩鬧，我們平常不來管，爸爸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老古董，只是，”顧爸停下，神色嚴(yán)肅，“你們再怎么玩鬧，也該記得講分寸。”

    見父親是打算不再追究，顧遇松一口氣，背后的拳頭有所放開。他順著顧爸的話說：“您說的對，以后我會注意。”

    顧爸這才露出一點(diǎn)笑意，滿意地點(diǎn)頭。只是想到什么，他馬上又陰沉下來。

    “你是懂事的，可是你弟弟，”顧爸埋怨道，“越大越不知分寸！”

    顧遇原以為這件事能就這么過去，沒想到顧爸往下提到顧時，他琢磨著，帶著小心翼翼說：“小時他……年紀(jì)還小。”

    顧爸瞥他一眼，輕哼一聲，以不輕不重的語氣表達(dá)不滿：“你弟弟，從以前起做事就很沒有分寸，都是被他媽給教壞了?！?/br>
    “哼，和他媽一樣。”

    顧爸提到第二任妻子，顧遇不敢發(fā)言。他有聽說顧爸和第二任妻子離婚的原因，只是他一向甚少對父親的私生活發(fā)表意見，這時候更不敢說什么，只能默默當(dāng)個聽眾。

    顧爸抱怨兩句，又看了一眼顧遇，他手放在顧遇的肩膀上，口氣沉重：“你弟弟不像你，小遇，你自小就很懂事，很少讓爸爸擔(dān)心，爸爸知道，這么多年，爸爸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闭f到這，顧爸沉沉嘆息。

    “沒有，”顧遇有些焦急，“爸，您在說什么胡話？什么對不起，這……”他遲疑了一下，才誠懇說下去，“爸，這些年，您也很辛苦，沒有哪里對不起我?！?/br>
    顧爸目光流露欣慰，“你能這么想，爸爸很欣慰。爸爸也知道，這么多年都是你簡叔在教導(dǎo)，而我這個做爸爸的，為你做的太少太少?！?/br>
    顧爸推了一下眼鏡，臉上露出一絲寬慰的笑。

    “好在你簡叔拿你當(dāng)親兒子，你跟著簡叔，這么多年，也沒有什么能讓我們cao心的地方?！?/br>
    顧爸一邊走，一邊往里走。

    “人一旦上了年紀(jì)，日子就過得特別快，爸爸記得你剛出生時候的樣子，還是個小嬰兒，”顧爸說著，比劃了一下手勢，懷中像是抱著一個嬰兒，“如今，過去的那個孩子也長大了，眨眼間的功夫啊，”他帶著感慨嘆道，“眼看著，你就要結(jié)婚，以后要生小孩，哈哈，爸爸應(yīng)該還能等到我孫子出生吧？”

    顧遇一直跟在后頭，聽到父親對未來的憧憬，他皺起眉。他能理解父親對他未來的期待，內(nèi)心卻涌現(xiàn)一股說不出的違和感。顧爸說完，回頭看了顧遇一眼，顧遇急忙擺出笑臉，算作對父親的回應(yīng)。

    顧爸轉(zhuǎn)過頭，手抄著口袋，往前看去，“你結(jié)了婚，成家立業(yè)，家可算是成了，這個業(yè)嘛……”

    顧遇步子一頓，這才明白過來，顧爸叫住他并不只是為了一樁事。

    “前兩天我去參加本省經(jīng)濟(jì)發(fā)展座談會，見到你們那邊的言董，他見了我，很高興，握著我的手連連夸你，他對你贊譽(yù)有加，看得出來，他對你很滿意，很喜歡你。”

    “但是……”顧爸步履一停，“小遇，那到底是別人家的公司。”

    顧遇低了頭，知道父親想說什么，沉默不語。

    “言董再喜歡你，看你也不過是看在你為他工作，能為他掙錢的份上，更何況……我記得，他是不是有個兒子？”

    “是?！鳖櫽鰬?yīng)道。

    “他就這么一個兒子，”顧爸說，“現(xiàn)如今他是喜歡你，可是，為人父母者，有哪個不想為孩子做打算的？”

    “言董那邊，我聽說了，在你上任以前，那些旗下個子公司為了那個位置，也鬧得厲害，言董那位公子不是還有個……”顧爸鏡片后的眼睛里閃動戲謔的光芒，用打趣的口吻說，“我記得是叫做太子黨，是不是？”

    知道父親也聽說公司內(nèi)部相關(guān)事宜，顧遇跟著也笑了起來。顧爸笑了兩聲，笑夠以后，對兒子說道：“你看，言董現(xiàn)在雖說重用你，但他也不是沒有那樣的心思，只是他家那位公子不成器，羽翼未豐，他這才只能另尋他人，才選擇了你?！?/br>
    “再說，我記得，言董的夫人也……”顧爸略做停頓，他沒有同言董夫人打過太多交道，只記得那是個說話做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女人，正想說那個夫人可是個不好相與的潑婦，可望了一眼身后的兒子，想到兒子同言董一家有交情，他不能用過于直白的評價，這才略做思考，想著該用什么樣的詞比較合適。

    “言董與其夫人，這兩人當(dāng)初都是白手起家，言董夫人也……我聽說過她，她的性子……也聽說她不是一個簡單人物，你認(rèn)為，她同她丈夫掙下他們家如此大的家業(yè)，她會眼睜睜地看著外人在她丈夫的公司掌權(quán)獲利？”

    言董是提拔顧遇的人，顧遇不想父親會說出猜測言董一家心思的話，錯愕地看著父親。

    “爸……？！”

    顧爸回過身，來到顧遇面前，雙手按在顧遇肩膀兩旁，“小遇，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zhǔn)。你既有能力，又努力了那么久，難道甘心為他人做嫁衣裳？”

    顧爸沉重嘆口氣，“爸爸知道，你是有志氣的孩子。當(dāng)初怕被人說閑話，于是不肯來爸爸這邊，硬要去別的地方做出事業(yè)，給自己，給爸爸爭口氣?！?/br>
    顧遇張了張嘴，臉龐神情有些古怪。不過顧爸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給顧遇說話的機(jī)會。

    “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做的夠了，也得到別人的認(rèn)可，言董就說你很能干，現(xiàn)在，是不是到了你回到爸爸身邊幫助爸爸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