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畫面很美。

    英俊的少年，和美麗的少女，站在行道樹下面自然接吻，青澀，緊張，小心翼翼。連嗖嗖刮著的大風(fēng)都為他們安靜下來。

    兩人沒有親太久，短暫的接吻，很快分開。分開后，兩個人都不太好意思，那位少女面含嬌羞，低下了頭，他也撓撓頭，假裝望向別處。

    她怕被發(fā)現(xiàn)，急忙轉(zhuǎn)過身，背靠著樹干，往里挪一點(diǎn)點(diǎn)，借著樹干，她的背影完全融入夜幕里。握拳的那只手依然緊握著，竟微微顫起抖來。

    路過的行人，面目換了一茬又一茬，她才從思緒中緩緩回過神來，再往后看，那對情侶待過的樹下空無一人，應(yīng)該是都已經(jīng)回家去。

    她愣愣看向那里，眼里是不甘和憤怒的火焰，像是能看到那幕在眼前再一次上演。

    懷著自己的心事，她一個人走上回家的路。遠(yuǎn)遠(yuǎn)的，她看到他站在自己家樓下，愣了一下。

    他還是那身冬季的校服，沒有換過衣服，書包還背在身上，看樣子，他還沒回過家。

    一看到她，他就著急地問：“怎么才回來？我在校門口碰見你了，你怎么才回？路上遇到什么人……”

    她一聲不吭，像是沒看見她，從他面前走過，他覺得反常，手剛搭上她的肩膀，“簡安，你怎么……”

    少年也是關(guān)心，想問她這么晚是不是路上遇上什么流氓地痞欺負(fù)她，也聽過這樣的事，有的學(xué)生會遇到流氓地痞攔路，威脅交錢，或者發(fā)生其他的摩擦，他擔(dān)心她，可她一個旋身，躲開他的觸碰。

    “你干什么？”她緊緊盯著他，滿滿都是警惕。

    看她那么敏感，他越發(fā)擔(dān)心，“簡安，你怎么了？”

    誰知她說。

    “關(guān)你什么事？”

    【你在說什么？】

    他也是一愣，也未料到她的反應(yīng)，但很快，他就自我化解似的笑起來。

    “簡安，你怎么啦？”少年很溫柔，很溫柔地問。

    “我說，我什么時候回來，關(guān)你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就因?yàn)槲野謰屨f，你比我大，平日都讓我叫你哥哥，你該不會真的以為你是我的哥哥，有管我的資格么？”

    少年眼睛驀然睜大，不敢相信她說出了什么話，他受到傷害，那寫在他的眼里。

    她的心像是被錐子狠狠鑿出一個缺口。

    【不要再說了……】

    他還是勉強(qiáng)笑了笑，手伸過去，想要摸她的頭，她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道：“別碰我?！?/br>
    他手僵在空氣里。

    “難道你不知道男女有別？為什么你總是對我動手動腳？”

    那是很嚴(yán)重的指控，少年慌了神：“我沒有……”

    “那就不要隨便碰我，”她冷若冰霜，“學(xué)校老師沒有說過嗎？男孩女孩之間最好保持距離，你為什么不和我保持距離？還是說，你覺得我是隨便的女孩，你隨便怎么對待都行？”

    “我沒有！”少年激動地反駁。

    可他似乎陷入艱難的地步，因?yàn)椴徽撛鯓诱f，她仿佛都聽不進(jìn)去。

    她冷冷勾唇，彎出譏誚的笑，那雙唇削出一片片傷人的話。

    “還是說……”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你在學(xué)校里也是這么輕浮，對女孩都這么隨便？”

    【別再說了……】

    【別再說了……】

    【不要再說了?。?！】

    她咬緊牙關(guān)，還是把那句話說出口。

    “你——不覺得你自己很叫人惡心嗎？”

    【……】

    少年的面容也冷了下來，兩人不說話，就那么互相對立地站著，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我知道了?！?/br>
    口氣和冬天的溫度一樣低。

    “抱歉，我不是有意讓你不舒服……我不會再那么隨便了?！?/br>
    說完，他也不看她，徑直從她身邊走過。

    他也是真的生氣了。

    她猛然松開拳頭，說話時她一直緊握著，等他走過，她才一下子松開手，寒冷的冬天，她卻是面色潮紅，急促喘息。

    她有過退縮的念頭，也知道道歉是最好的辦法，可那口氣還堵在胸口，一雙腿被捆在一起，不肯馬上跟上去，那雙唇牢牢閉著，不肯輕易說出一句“對不起”。她硬著頭皮走進(jìn)樓道，卻望見電梯門仍舊是開著的。少年冷著臉，站在電梯里，淡淡掃了一眼來人，又強(qiáng)迫自己的眼睛放回電梯按鈕的地方，故意裝作不在意。

    她低著頭，走了進(jìn)去，他立刻松開手。電梯門緩緩合上了，電梯天花板的燈一閃一閃，像是出現(xiàn)了問題，兩人的臉一會兒出現(xiàn)在明，一會兒消失在黑暗里。電梯緩慢在電梯井里攀升，機(jī)械聲咯啦咯啦，時間仿佛被人一再拉長，變得格外難熬，然而誰也沒有再說話。

    進(jìn)了家門，簡媽已經(jīng)端菜上桌，簡爸一如既往，捧著他的茶壺在客廳看戲，悠然自得，還跟著唱兩句。簡媽看到他們，有詫異他們都那么晚，不過先叫他們準(zhǔn)備吃飯。

    她一言不發(fā)，進(jìn)了房間放下書包。她進(jìn)餐廳時，他已經(jīng)懂事地在幫簡媽擺放碗筷。

    一落座，她神情懨懨，剛舉起筷子，簡媽就在旁邊數(shù)落開來：“你怎么回家這么晚？又去哪野了？是不是和什么亂七八糟的人在一起？”

    她筷子一頓，不服氣地回答道：“為什么只問我一個？另一個不也很晚回家么？”

    簡媽吃了一驚，不懂簡安回個話怎么跟喂了她一炮筒火藥似的。看簡安提到顧遇，簡媽面上露出一點(diǎn)尷尬。

    一個是自己的女兒，她怎么管都行，另一個……到底不是自家人，能一樣么？

    但簡媽不會將這些意思明顯說出來，她想到這一層，也想到另一層。

    “人家小遇能和你一樣嗎？”簡媽反問。

    顧遇不好意思地抿了唇。

    “人家就算這么晚回來，說不定是學(xué)校里有什么活動需要他，或者老師需要他讓他留下來幫忙，”那一層尷尬的意思不能說，簡媽順便夸起顧遇，希望能以此激勵女兒，“你，你呢？學(xué)校老師留你肯定也是因?yàn)槟愠煽儾缓昧?，要不就是闖禍了?！?/br>
    她嘴里含著一根青菜，來回反復(fù)地咀嚼，直到青菜成了菜渣，簡媽說完，她冷笑兩聲，剛打算說什么，銳利的眼光打量兩下身邊的男孩，忽然，她用力一扔，筷子被摔到桌上。

    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簡安雖說有鬧不吃飯的時候，卻沒有過這般狠狠丟過筷子。兩位父母愣了愣，簡爸一生氣，用力一掌拍向桌子，發(fā)出劇烈的聲響。

    “你能不能好好吃飯？”

    嚴(yán)厲的說教一聲接著一聲。

    “你知不知道你媽每天做飯多辛苦？你知不知道尊重體諒你媽？”

    她低著頭，雙肘擱在桌上，兩眼低垂，簡爸正打算繼續(xù)說下去，她興趣索然地推了一下飯碗，也不再聽她爸那一連串的說教，從她的位置上站了起來，冷淡丟下一句。

    “不吃了?！?/br>
    “砰——！”又是一聲拍桌聲。

    “回來！”簡爸暴喝。

    和簡爸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他的聲音。

    手背輕輕擦過溫?zé)岬挠|感，她一低頭，撞進(jìn)她眼里的是張焦急的臉。方才她起身的剎那，他想拉住她，不過最后他只是輕輕撞了一下她的手。

    “吃飯吧，不吃飯對身體不好?！苯辜钡纳裆?，關(guān)心的語氣。

    她冷冷一瞥，轉(zhuǎn)身離開，誰都沒有理睬。

    “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

    “就是！”簡媽也如此附和道，“她在學(xué)校里和誰來往？是不是被誰帶壞了，這么沒規(guī)矩?！?/br>
    顧遇目懷關(guān)切，打算再勸勸，“叔叔阿姨，我去叫她回來。”

    “別去！”簡爸怒喝一聲，拉住了顧遇，“小遇，你別去，就讓她餓一餓！”

    “她都被家里人慣壞了！簡直無法無天，就讓她餓一餓，吃點(diǎn)苦頭！等她餓了，她自己有手有腳，不會自己動手做飯嗎？你隨她去！”

    “砰——！”一道激烈的摔門聲，是她對父親的回應(yīng)。

    “他奶奶的這個小赤佬！”女兒不僅不老老實(shí)實(shí)吃飯，還不聽他這個父親的教訓(xùn)，還如此關(guān)上自己的房門，簡直是挑釁他這個做父親的權(quán)威。簡爸的憤怒達(dá)到頂峰，便覺得這飯再也吃不下去了，他卷起袖子，準(zhǔn)備沖到女兒的房間，好好教訓(xùn)她一頓。

    還是簡媽拉住他，她使了使顏色，示意簡爸家里還有第叁個人在場，如今女兒也大了，也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隨意暴打，簡媽及時勸住簡爸：“你先吃飯，先吃飯，等她自己餓了，就曉得厲害了?！?/br>
    “哼！”簡爸看了一眼顧遇，也順著老婆的意思回到他的位置，但他怎么想都?xì)獠豁槪谑窍铝嗣睢?/br>
    “等會兒你們誰也別拿東西給她吃！什么都別給她！我看，得狠狠餓她一頓，她才知道什么叫做老實(shí)！”

    簡爸發(fā)了話，簡媽也表示支持，當(dāng)著兩位父母的面，顧遇也不好說什么。他心中不無憂慮，假裝老實(shí)地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頭望了一眼餐廳外。

    餐廳并不和簡安的房間相連，他卻像是能看見那道關(guān)上的門。今晚的簡安很反常，他雖還在生氣，卻也放不下他的擔(dān)心。

    可那道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隔開他們兩個，他沒法再探究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