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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沉晴顏與李暻之兩個人就這么結(jié)了伴。 他們走過山,趟過河,一同見識過水色山光,也一起經(jīng)歷過艱難曲折。 一開始,兩個人都很不自在,畢竟兩個人都是比較內(nèi)斂的性子,而且他們確實是不熟。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親密。 或許是因為從小就接受儀態(tài)訓練的沉晴顏的姿態(tài)太過優(yōu)雅,讓李暻之這個萬劍山下來的半野人感到羞愧。所以沒事就偷看沉晴顏,學著她那含蓄又得體的模樣。 或許是因為李暻之發(fā)現(xiàn)沉晴顏幫自己縫補衣衫,兩人都紅了臉的時候。 更或許,是在兩人相遇的第一年,那場初雪下起來的時候,少年背著因為雪滑而崴了腳少女,尋找著被大雪掩埋的道路時,少女問他:“你識字嗎?” 先前,兩人路過一道界樁,沉晴顏見李暻之看了一眼,便轉(zhuǎn)換方向前行,便知道他肯定是認些字的。 “嗯?!崩顣侵p輕回應一聲。 聽見這個回答,沉晴顏不知為何,心中生起幾分自慚。 兩人這時結(jié)伴已快四月,也能稱得上一句熟悉。 感覺到沉晴顏似是心情不佳,李暻之問道:“怎么了?” 沉晴顏回答道:“沒事?!?/br> 久久,沉晴顏才悶悶道:“我不識字?!?/br> 沉晴顏別說認字了,她連書都沒讀過幾本。 女子無才便是德,在沉家時,她和她的jiejie們都不被允許讀書。以前她五姐總是躲在自己房內(nèi)偷偷看書,還被父親罰過好幾頓板子。 知曉了沉晴顏為何不開心,李暻之輕笑一聲:“這有什么,你若是想學,我教你?!?/br> 聽見李暻之說他可以教她識字,沉晴顏有些驚喜。她壓抑著自己語氣中的喜悅,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學嗎?” “沒有什么可不可以?!崩顣侵溃骸爸灰阆?,你就可以學。” 之后的路上,李暻之一直都在教她認字。 李暻之不厭其煩地為她一遍遍講著字,沉晴顏腳傷未好,他便這么背著沉晴顏,頂著寒風和冬雪,一路教到了溏陽關(guān)。 過了這關(guān),便是南方了,離沉晴顏想去的玄州,也不過兩叁個月的路程。 寒冬過后,春意盎然。 溏陽關(guān)里,有一家富商讓妖怪給纏上了。 為了除妖,李暻之與沉晴顏兩人就在這富商家里暫住了下來。 那妖怪不強,但卻讓李暻之尋了好久。 兩人在富商家里住了快一個多月,才發(fā)現(xiàn)那妖怪是只雌狐妖,魅惑了他們家的兩位少爺,這狐妖就是靠他們兩個的掩護才能在李暻之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這么久。 最后當然是李暻之將妖怪斬殺與斬雪劍下,兩位少爺沒了魅惑之術(shù)的影響,自然也就恢復了正常。 富商感激涕零,熱情地將李暻之留了下來,說什么也要報答恩人,天天把李暻之和沉晴顏兩個人當廟里的菩薩供,什么好東西都往這倆人的屋子里送。 玄州將近,可無論是沉晴顏還是李暻之,卻都有意停留在了溏陽關(guān)。 “你明明比我還小上兩歲,可這做起事來,倒是比我還耐心沉穩(wěn)?!?/br> 春日已過,現(xiàn)在正值夏季,院子里的花開的分外旺盛。 那富商姓王,名為王廣源,膝下有兩兒一女。 都是女兒家,又年齡相仿,那王廣源的女兒王盈盈自打第一次見沉晴顏,便特別喜歡她,時不時地就跑來找她聊聊天、說說話。 溏陽關(guān)這邊有一個習俗,女子要是喜歡一個人,就要親手繡上香囊送于自己的心上人。 若是男子收下香囊,那便是與贈送他香囊的女子,定了情了。 先前這王盈盈想著送自己心上人一個她親手繡的香囊,便來找沉晴顏教她繡香囊。 “我性子便是如此。”沉晴顏含蓄一笑:“我倒還羨慕j(luò)iejie活潑開朗、肆意瀟灑呢?!?/br> 王盈盈將手里那繡的亂七八糟的香囊往桌上一扔,道:“有什么好的啊,別人總說我不像個女子,連金小公子都覺得我粗俗?!?/br> 金小公子便是王盈盈的心上人。 “旁人說旁人的,管他們做什么?!背燎珙佉会樢会樀乩C著鴛鴦:“都是些嫉妒jiejie率性的人罷了?!?/br> “可金小公子的話...我不能不放在心上啊....”王盈盈悶悶不樂道:“我喜歡他啊.....” 沉晴顏也見過一次那金小公子,在她看來,那人傲慢又自大,根本配不上王盈盈這般明快自由的女子。 沉晴顏搖頭嘆道:“那金小公子也不知給你下了什么藥,竟讓你覺得處處低他一頭,還會因為他的話而卑怯起來?!?/br> “喜歡會讓人變得自卑的。”王盈盈神情怏怏,道:“因為喜歡他,所以在面對他的時候,才會總覺得自己這兒也不好,那兒也不好。” 沉晴顏沒有接話,王盈盈一個人在郁悶中沉浸了好一會兒。 忽然,王盈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一下子又變得興奮起來。 她拽著沉晴顏的胳膊,問道:“你這香囊想送給誰啊?!?/br> 聽了這話,沉晴顏無奈一笑:“這不是教你繡嗎,這香囊就是為了教你針腳走線用的,沒想過給人?!?/br> “繡都繡了,別浪費啊?!蓖跤ξ骸拔铱蠢钕蓭熝暇腿眰€香囊呢?!?/br> 沉晴顏解釋道:“我們不是那種關(guān)系?!?/br> 本來王盈盈還想說點什么,可一名家丁匆匆趕來,急忙忙地對她道:“小姐,金家來了,他家的小公子也來了,老爺叫您趕緊去前廳,不然一會兒人家金小公子就走了!” “什么!”王盈盈大驚:“金小公子來了?!” 王盈盈慌張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摸了摸自己的發(fā)型,心中焦急萬分:“我這就...不行,我得先回屋換身好看的衣服!” “對不住了meimei,我先走了啊。”王盈盈提著裙子,一邊往外跑一邊朝沉晴顏道歉:“沒法陪你一起吃飯了。” “沒事,還是你的事更重要?!背燎珙佉琅f是那副婉約恬靜的樣子,她笑著朝王盈盈揮手,目送王盈盈出門。 王盈盈走后,屋內(nèi)便寂靜了下來。 沉晴顏將那些針線收撿回籃子里,瞥見王盈盈那落下的香囊,便拿了起來。 沉晴顏有些猶豫,編織刺繡這些女兒家都要學的東西,王盈盈一個都不會。她這現(xiàn)學現(xiàn)繡的香囊,實在是有些難看,那眼高于頂?shù)慕鹦」涌隙ㄇ撇簧线@香囊。 沉晴顏本想偷偷幫她繡一繡,但想了想,她又放棄了。 香囊繡的是心意,送的是相思。香囊是寄托著少女愛戀的禮物,她若是插手了,那這香囊還算什么寄情之物。 想著,沉晴顏便將王盈盈那還沒繡完的香囊放了起來,等下次王盈盈再來,便還給她。 快到吃飯的時候了,沉晴顏起身,準備去廚房做飯。 其實王家每天都給沉晴顏和李暻之提供飯菜,只是沉晴顏不好意思在這里白吃白喝,便每天都去廚房里幫廚。 沉晴顏的廚藝很好,以前在沉府時,她那非要生兒子而難產(chǎn)死掉的母親在活著時就經(jīng)常教她做飯,想著她以后嫁到了父家,就算抓不住自己夫君的心,也能靠廚藝抓住夫君的胃。 沉晴顏的母親就是靠著一手比廚子還好的廚藝,讓沉父在萬忙之中,還能每晚都能抽空來她屋里吃頓晚膳。 沉晴顏走在路上,心里不知為何,想的是王盈盈的那句:“李仙師腰上就缺個香囊呢。” 李暻之每天都穿著純白色的衣裳,身上除了他那背上背著的斬雪劍,不見一件配飾。 倒不是李暻之喜歡這么穿,而是因為他是萬劍山弟子,就算是下山歷練,也要穿著規(guī)定式樣的衣服。不然李暻之下山斬妖除魔,旁人又怎么知道是他們?nèi)f劍山的弟子在做好事呢? 沉晴顏在腦海中想象了一下李暻之腰間系著個香囊的模樣,心中只覺得那樣的場景有些好笑。 而且....他應該也不會收的。 沉晴顏心想:若是她真的把香囊送給李暻之,他會擺出什么樣的表情呢? 他會...... 還未想完,沉晴顏便碰上了李暻之。 在王府的這段時間,李暻之一直沒閑著,每天都要出去幾趟,不是在野外肅清妖魔,就是幫著苦難人家治病救災。 兩人在一處轉(zhuǎn)角相遇,本來一臉冷色的李暻之一見沉晴顏,便局促了起來。 李暻之的耳尖有些發(fā)紅,他不自然地說道:“沉、沉姑娘,早....中午好?!?/br> 少年的臉已經(jīng)逐漸褪去了幼態(tài),可以從這優(yōu)越流暢的骨相稍稍窺見少年未來超群拔俗的容貌。 少年的背脊總是挺的筆直,寬闊的肩背很能給人安全感。少年是寬肩細腰,那腰比她粗不了多少??沙燎珙佒溃倌甑募ou練的很好,拖這些肌rou的福,少年每次都能將她背的很穩(wěn)。 或許是因為長了她兩歲的緣故,少年比她高上許多,每次見了面,都要抬頭才能看見那雙散著寒冽、但清亮明澈的眸子。 李暻之不是性格明朗的人。 但他每次見到沉晴顏,心里就會迸發(fā)出極大的喜悅。 連他那雙眼睛里覆著的冰冷,也會如雪融般消失。 少年的笑容很淺,但眸子很亮,就像是夏日夜晚傾撒在湖面的細碎月光全都裝在了他的眼中似的,讓人一看就沉溺其中。 .....擺出這樣的表情嗎? 先前在心里還未想完的話語在此刻得到了完全,沉晴顏忽然有點自慚形穢,狂烈跳動的心臟讓她生出了幾分退怯之意。 初夏的陽光既不曬人,也不刺眼,和煦的日光落在少年身上,緩和了少年身上的冷色,襯的他發(fā)光似的,比黃金還耀眼。 可沉晴顏只覺得自己的臉被這陽光曬的發(fā)燙。 少年人的愛戀,總是要帶點不可理喻的荒唐。 沉晴顏想,她能喜歡上李暻之,不是因為他救過自己的命,不是因為王盈盈每天不厭其煩地在他們兩人之間牽線搭橋,更不是因為這一路上兩人的相互依伴。 而是那天,陽光正好,而他對她微笑。 自此,沉晴顏壓抑了十二年的喜怒哀樂,如洪水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將她的心神盡數(shù)溺死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