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天堂的墓地

    魏明所說的圖書館在東區(qū)最遠的地方。

    喬清歌以為是到了天堂的最深處，因為再往前就是石壁和土塊，再沒有路了。

    天堂圖書館大體上是一個狹長的橢圓形狀，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書，數(shù)百層的書架需要乘坐電梯才能上去。

    與龐大的書籍相比，看書的人卻很少，一是因為天堂的女性大多時候都在懷孕，而東區(qū)的圖書館又路途遙遠，二是她們比起看書，更喜歡看和平世紀的影片消遣時光。

    喬清歌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圖書館的第幾層，她不管往上看，還是往下看，都是望不到頭的書海。

    她摸著書墻，看著上面難懂的英文名稱，踱步朝前走，最后在唯一一張亮著老式臺燈的桌子前停下。

    “你在做什么？”

    蓬頭垢發(fā)的女人正把頭埋進一堆復雜的公式里，幾本滿是折痕和勾畫痕跡的書零亂地擺在桌頭。

    半晌，女人才發(fā)現(xiàn)有人在同她說話，她抬頭匆匆掃了一眼喬清歌，又俯首下去，幾秒后扔了筆，猛地站起來，雙手將桌子狠狠拍響。

    “瞳鏡，他們真的做出來了！”女人高聲叫喊，聲音尖得刺耳，眼睛興奮得簡直要放光。

    “那說明我的推測沒有問題，我成功了……”女人自顧自地說著話，再次將喬清歌遺忘了。

    “瞳鏡，你在說什么？你是……數(shù)學家嗎？”喬清歌看著滿桌子的數(shù)字和公式猜測道，比起疑惑女人的瘋瘋癲癲，她更驚喜在天堂見到了一位數(shù)學家。

    就像在地下城見到了石頭。

    在這樣黑暗的環(huán)境下，仍然有偉大的人才出現(xiàn)，這讓喬清歌再次堅信人類真的沒有行至黃昏。

    “你在開玩笑嗎？寫數(shù)字、公式的就只有數(shù)學家？還是說你在嘲諷我沒實驗可做？”女人頗為嫌棄地看向喬清歌。

    喬清歌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微笑對人，“我沒有嘲諷你，我只是覺得你很了不起，想和你交個朋友，我叫邱紛，你呢？”

    女人坐下后揮揮手，“你千萬別笑，臉上那么大一片疤，笑起來太嚇人。而且，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我交朋友，也不會撒謊騙我?！?/br>
    喬清歌以為自己的偽裝被識破，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你為什么這么說？”

    “?。俊迸藚s更加疑惑，“研究院的人沒我不認識的，你既然帶著瞳鏡來地下城找我，不就是想把我求回去嗎？話先說到前頭，這次回去，我要做什么研究就做什么，我要什么材料你們就給什么，不然你們就繼續(xù)瞎耗吧，沒有成果往上交，你們遲早要解散玩完?！?/br>
    她居然是黃昏研究院的科學家……

    喬清歌下意識瞟了她的肚子一眼，那里同所有天堂的女人一樣渾圓鼓起，“你生了多少個孩子了？”

    “怎么，假惺惺來關(guān)照我的肚子啊，”女人神色一變，嫌棄中夾雜著狡黠，她勾勾手指，“你過來點，我小聲告訴你?！?/br>
    喬清歌真的俯身過去，卻一下被捧住了腦袋，然后臉上一陣拉扯感，那層改變面目的膜被女人撕了下來。

    “喬清歌！”女人突然跳起來，她臉上神色變化非常，嫌棄又期待的神情霎時褪去，驚又喜的眉梢立刻跳起來，最后化成失望和恐懼的癟嘴角。

    “你怎么來了，我還以為是研究院的人良心發(fā)現(xiàn)，但不是說你不好，我其實很喜歡你，可是，你怎么會來天堂？他們已經(jīng)墮落到對黃昏女神下手了？”最后女人的聲音顫抖起來，隱隱帶著哭腔，“人類真的要完了嗎，可我的科學之路才剛剛開始?！?/br>
    “不是這樣的。”喬清歌只能說出這樣簡短的話，她沒辦法解釋太多。

    女人卻似乎不需要理由便相信了，她又開始容光煥發(fā)地拿起筆寫下一串公式，喬清歌趁此拿回了名為“視網(wǎng)膜變色龍技術(shù)”的面膜。

    “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喬清歌還是想了解她。

    “桐予光，你要記住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會在人類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蓖┯韫怆m仍在俯首寫著公式，但話語里卻無一點輕佻自大，她的才華和努力讓她有十足的底氣。

    “我記住了，”喬清歌試著發(fā)問，“你是黃昏研究院的科學家，為什么要離開地上來到天堂？”

    同時，眼睛里的瞳孔攝像機開始運作，它不但可以攝像，還可以錄音錄像。

    桐予光猶豫地看了喬清歌幾下，最后把筆一摔，下定決心般朝喬清歌道：“因為你是喬清歌，我才告訴你的，你臉上的那層膜，就是我發(fā)明的，我給他取名叫瞳鏡，只不過他們最近才照著我留下來的理論和驗算做出來，不止瞳鏡，研究院的那些人還拿走了我的其他專利，其實我不太在意這個，那只是個一時的名字，我會創(chuàng)造更多東西讓他們抄都抄不完，可是，研究院的卻說我有思想問題，存在人類失敗主義，這不胡扯嗎，我要真以為人類走到頭了，怎么還會那么拼命搞研究。”

    “被黃昏研究院開除后，有幾個私人研究室邀我，我還樂呵呵去了，結(jié)果人家是讓我去研究情趣道具，我不干了，那些貴族也不可能讓我舒舒服服地離開，之后我在中心公園當了半個月乞丐才躲過他們，后來我快餓死了，就被人力車夫撿到了地下城，再然后就是被執(zhí)法隊救下，他們說天堂可以衣食無憂，而且不耽誤我搞科研，我就來了?！?/br>
    話說完，桐予光還在不停寫著，幾秒鐘后，她才嘆了口氣，“只是可惜，這里沒有器材材料，我寫了那么多推理和演算，都沒辦法進行實驗驗證。”

    喬清歌沒有任何猶豫，“我?guī)慊氐降厣先ィ医o你提供衣食住行，還有器材資料?！?/br>
    桐予光眼睛亮亮地看著她，臉上綻開笑，“因為你是喬清歌，所以我信你，你可千萬不要反悔。”

    喬清歌明白從地下城帶走一個被認為是男人的女人和從天堂帶走一個完整的天使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但她已經(jīng)決心帶她們離開這里。

    她知道她們一定是人類文明的希望，為了這點看不清前路的光點，她是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

    離開圖書館后，喬清歌碰見了陳露，倒不如說是陳露專門來找她的。

    “邱紛，你做好成為一個天使的準備了嗎？”陳露眼睛里滿是溫柔的笑意。

    喬清歌亦步亦趨地跟在陳露身后，兩人的身影在白熾燈照亮的瓷磚上相纏，陳露高挑身形罩下來的影子幾乎將喬清歌整個吞沒下去。

    “你不必如此急著答應，如果你不愿意，我們也不會強求，這次的手術(shù)和普通的受孕不一樣，要危險很多，而且你還很年輕，你要多為自己考慮考慮?！标惵兜馈?/br>
    “我想清楚了，我愿意接受手術(shù)，這不就是每個天使應盡的義務嗎？”喬清歌道。

    陳露停下來，回頭看她一眼，“這不太一樣，你還是看過墓地再決定吧?！?/br>
    面前是一扇緊閉的門，急救室的牌子和熄滅的紅燈高懸于頂，喬清歌在初來的那個傍晚在這里見到了一個肚子恐怖隆起的女人。

    這些事情可以串聯(lián)起來，譬如女人就是在接受了那個手術(shù)后才死去的，而并非是因為魏明所說的心臟病突發(fā)。

    “這其實不合規(guī)矩，但你是新人，不應該這么快遭受這種事情?！标惵蹲哌M急救室，打開一扇深藏在地底的門，那是一個電梯的入口，里面四方的玻璃墻沒有顯示層數(shù)，她們徑直向下墜，很快電梯門洞開，一陣刺骨的寒冷襲來。

    “到了，”陳露打開地下最深處的燈光，燦白的光磷火一樣在氧氣稀薄的地下跳動，“這里并不像地下城的其他地方，有充足的氧氣輸送過來，所以我們只能在這里呆很短的時間，你看，這些女孩有很多都是手術(shù)失敗后去世的，而你……還有機會……”

    說到后面時，陳露已經(jīng)覺得呼吸困難，她匆忙跑到電梯里，趴在玻璃墻上貪婪地呼吸著里面的新鮮空氣。

    “邱紛，別看了，快回來！”陳露驚慌喊叫著。

    喬清歌卻仿佛離魂被魑魅魍魎勾住，只剩下空洞洞的軀體一般，木然站在原地。

    在她的眼前，是一片藏在天堂深處的墓地。

    數(shù)以千計的數(shù)以萬計的根本數(shù)不清的泛著銀光的巨大箱子鑲嵌在冰冷的土層里，有從未聞過的惡臭從里面飄來，有從未感受過的寒意從里面?zhèn)鱽?，有從未謀面的女孩在里面腐爛。

    喬清歌拉開其中一扇，披著白布的女孩血rou冰冷地躺在里面，喬清歌看見她枯槁的黑發(fā)，紫色的皮膚，腐爛的肌rou，還有一雙閉不上的眼睛。

    在她的眼睛里，恐懼被永恒定格。

    喬清歌伸手，讓這雙眼睛閉起，她現(xiàn)在看起來甜美地像是在做個好夢了。

    “快點過來！”

    喬清歌現(xiàn)在才聽清陳露的聲音，她轉(zhuǎn)身回到電梯間，新鮮的空氣一下充滿了她缺氧的肺部和因為干澀而疼痛的咽喉。

    這點缺氧的痛感居然也是后知后覺。

    “陳露，我愿意接受手術(shù)。”她從來沒有改變過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