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 消失
雀蜂與夜梟的身影驟然消失在那一片無邊無盡的黑暗中,就仿佛一步踏過了某道看不見的界限,界限之外,是一個與這濃霧中的寂靜之城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們離開了這片濃霧,也就離開了這片被超凡異象扭曲的時空。 莫迪爾·維爾德仍然靜靜地站在霧氣繚繞的街頭,他并沒有跟上兩個年輕干員的腳步,而是留在了這霧氣領(lǐng)域的邊緣,他認真觀察著雀蜂和夜梟離去之后的迷霧邊境,回憶著兩個年輕人踏過那道界限時的現(xiàn)象,終于帶著一絲恍然輕聲說道:“原來是一道時空不連續(xù)的邊界,怪不得……看樣子這整個空間果然已經(jīng)不再是現(xiàn)實世界了啊?!?/br>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老法師這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但他卻突然笑了起來,轉(zhuǎn)頭看向了旁邊空蕩蕩的某個地方:“太陽完全升起來可能還要一段時間,我還能在這兒陪你一會?!?/br> 老法師話音落下之后,空氣中仍然寂靜無聲,但四周的灰白色霧氣卻突然產(chǎn)生了一絲異樣的流動,緊接著,一行蒼白的文字便出現(xiàn)在附近的一堵墻壁上:“果然沒有瞞過您的眼睛?!?/br> “其實一開始我也沒察覺出來,這里異常的環(huán)境影響了我的感知,但我有經(jīng)驗,一些……不太尋常的經(jīng)驗,”莫迪爾淡淡說道,他干脆在附近找了塊比較干凈的地方,席地坐了下來,“你其實根本沒有在什么‘安全的地方’等著,你一直跟在他們旁邊,對吧?” “……在他們撤離之前,我就返回了據(jù)點,但那時候我已經(jīng)無法與他們接觸了,我用了很長時間來試圖傳遞消息,直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可以通過在物質(zhì)表面留下字跡的方式與他們交談,”墻壁上的字跡飛快延伸著,“那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br> 莫迪爾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你是怎么變成這個狀態(tài)的?” “北城區(qū)首先被迷霧籠罩,而我當(dāng)時正在檢查一處無人倉庫——在注意到外面不正常的濃霧之后,我選擇在倉庫中隱蔽并等待霧氣消散,那是我犯的最大的錯誤。在那之后,信差敲開了倉庫的大門,我與倉庫一同消失在迷霧中,再然后……我就被留在這里了?!?/br> “你不讓他們知道真相,只是不想讓他們傷心?”莫迪爾搖了搖頭,“他們是受過訓(xùn)練的軍情局干員,即便知道了你的情況,他們?nèi)匀粫瓿扇蝿?wù),這一點我還是能看出來的,而且你身上發(fā)生的變化也是一份至關(guān)重要的情報,你應(yīng)該讓他們帶出去……” “如果知道了我身上發(fā)生的事情,他們也會被困在迷霧中,就再也跨不過剛才那道不連續(xù)的邊境了,”墻上的蒼白文字書寫著,“這迷霧……很不尋常,它位于現(xiàn)實與虛幻的邊境之外,心智和認知的力量會與霧糾纏在一起,在霧中知道的越多,便越無法走出這片秘境?!?/br> 莫迪爾的表情漸漸變得嚴肅,同時很快反應(yīng)過來:“那你是怎么知道把這些事情告訴我就沒問題的?你就不擔(dān)心我也會被困在這里么?” “……您本來就不在這里,不是么?”墻壁上的蒼白字跡延續(xù)著,盡管只是文字,莫迪爾卻仿佛從那些字母中看到了書寫者的笑意,“這對您而言只是一個夢,您仍然留在凜冬堡溫暖的臥室里,好好地躺在床上?!?/br> “果然是這樣啊,”莫迪爾摸了摸胡子,輕聲感嘆道,顯然他此前也已經(jīng)隱約察覺了某些真相,只是始終不怎么篤定,直到這時候才確認了自己的猜想,“怪不得我感覺施放法術(shù)的時候魔力流動有些怪異,而且心智防護類的法術(shù)始終不能成型……如果我的心智一開始就是在夢境狀態(tài),那一切就說得通了?!?/br> 說著他便微微皺了皺眉,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開口:“可你又是如何得知這一切的?我雖然不太了解你們軍情局的情況,但我猜你應(yīng)該并不是個學(xué)識淵博的大魔法師或超凡學(xué)者,也不是這方面的對抗專家——更何況這片霧氣如此詭異,哪怕是真正的專家過來,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也調(diào)查不到這么多東西吧?” “……迷霧本身告訴了我許多東西,”墻壁上的文字再度開始書寫,“當(dāng)我成為這里的一部分,我就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一些東西,甚至能直接感知到一些‘真相’,比如您的真實狀態(tài),但涉及到這背后的原理……抱歉,我也不知道原理是什么,就像您說的,我并不是這方面的專家?!?/br> “你不知道,但我大概能猜到一點,我猜這片所謂的‘迷霧’恐怕產(chǎn)生自一個異常龐大的……‘心智’,甚至有可能這迷霧本身就是這個龐大心智的一部分,”莫迪爾神色異常嚴肅,在思索中慢慢開口,“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么你會在迷霧中知曉一些本不屬于你的知識,也能解釋為什么知曉了這些知識便會被永久困在迷霧之中?!?/br> “一個異常龐大的‘心智’?!”墻壁上的蒼白文字傳達出了震驚的情緒,“什么樣的心智可以產(chǎn)生如此可怕的力量,甚至籠罩了一整個……” “神?!蹦蠣柋砬槠届o地說道。 墻壁上的文字一時間沒有作出回應(yīng),似乎書寫者也陷入了巨大的驚愕之中,莫迪爾這時候則想到了之前見到的那些暗影住民,想到了那些詭異的、似乎與暗影界有著緊密聯(lián)系的“信差身影”,想到了在迷霧中被黑色火焰吞噬的房屋,想到了自己在夢境中莫名進入這座“紫羅蘭城市”的詭異事實,諸多線索如風(fēng)中書頁般在他腦海中翻動,然后在某一個短暫的瞬間,所有書頁便組合為一個整體。 “我想我大概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睡夢中來到這里了,”老法師輕輕嘆了口氣,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迷霧盡頭的天空中正浮現(xiàn)出越來越明亮的晨輝,黎明的太陽似乎就要照耀這個世界,迷霧邊境的黑暗也到了快要完全退去的時候,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輕聲開口,“看樣子在這里,夢境和現(xiàn)實已經(jīng)完全混合在一起了?!?/br> 他突然轉(zhuǎn)向了旁邊的空氣,語氣中帶著一絲歉意:“抱歉,我原本是想陪你聊聊天的,沒想到卻談?wù)摿诉@么多枯燥無趣的事情?!?/br> “不,我感覺這還挺有意思的,”那蒼白的文字再度書寫起來,“很少人會有機會能與像您這樣學(xué)識淵博閱歷豐富的大冒險家交談,甚至討論、破解一個謎題,這對我而言是寶貴的經(jīng)歷?!?/br> 莫迪爾一時間沒有開口,只是任由這一刻的安寧延續(xù),他坐在這座被濃霧籠罩的普蘭德爾城中,看著濃霧中的晨輝一點點從海岸線的方向蔓延過來,在他那漫長而又支離破碎的冒險生涯中,他曾見過無數(shù)光怪陸離的景色——在地底燃燒的烈焰火海,在異域空間邊界震蕩起伏的魔力湍流,在云端撕裂的元素裂隙,每一個都驚心動魄。 但即便與那些經(jīng)歷比起來,這濃霧之城中的黎明也足以讓他留下深刻的記憶。 有一位看不見的同行者在這里與他一同等待見證這超脫塵世的瞬間。 “……時間差不多了,”莫迪爾突然打破了沉默,“有什么想說的么?我沒有能力把你帶回去,但我可以把你最后的話帶給你心中掛念的人。” “……我沒什么需要掛念的人,我是個孤兒,沒有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二十年前在陰溝暗巷里被琥珀局長從野狗嘴里救了下來,她給了我口吃的……”墻壁上的字跡延續(xù)著,在這里停頓了片刻,隨后繼續(xù)書寫道,“如果您之后有機會見到她的話,跟她說一聲,‘銀眼’柯羅德把任務(wù)完成得很好,一如既往?!?/br> “我記住了,下次見到她會轉(zhuǎn)告的——還有你在這里收集到的情報,”莫迪爾慢慢說道,“這些情報……極其重要?!?/br> “那就好?!眽Ρ谏系淖舟E簡短寫道。 莫迪爾輕輕呼了口氣,他站起身來,瞇起眼睛看向遠方迷霧深處那片已經(jīng)漸漸輝煌起來的天光,白晝就要在現(xiàn)實世界中降臨了,當(dāng)光明籠罩大地,暗影之力便暫時退卻,迷霧會回到它應(yīng)該在的地方,如果他的推測沒錯,這也將是這座“普蘭德爾城”的最后一次日出時刻。 就像很可能已經(jīng)徹底消失的千塔之城、帕蘭桑托和冷海城一樣。 些許寒意從內(nèi)城區(qū)的方向彌漫過來,莫迪爾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漆黑的烈焰正沖天而起,在濃重的霧氣中焚燒著整座城市,“信差”高高瘦瘦的身影在烈焰中若隱若現(xiàn),烈焰與迷霧之間還有數(shù)不清的、由不定形黑霧凝聚而成的暗影住民在往來穿梭,整座城都在被這道烈焰迅速吞噬,其景象驚心動魄卻又寂靜無聲——如一個即將破碎的夢境般安安靜靜。 老法師嘆了口氣——很遺憾,他是沒辦法看到最后一幕的。 他必須醒過來了。 下一秒,在漆黑烈焰即將蔓延到這條街道盡頭之前,莫迪爾的身影驟然消失在霧氣繚繞的街頭,如他來到這里時一樣悄無聲息。 雀蜂和夜梟愣愣地回望著他們來時的方向,寒冷的海風(fēng)呼嘯著吹過光禿禿的海灘,清晨時分的陽光沿著海面蔓延過來,撒滿了整片大地,浩蕩而輝煌的晨光下,他們所見唯有起伏嶙峋的曠野。 曾經(jīng)佇立在這座海岸邊緣的紫羅蘭邊境之城“普蘭德爾”早已不見了蹤影——不是被摧毀,不是荒廢坍塌,而是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甚至連一片殘磚斷瓦、一點煙火氣息都沒有。 就好像這里從來都沒有什么普蘭德爾,就好像這里在過去的千百年甚至更長久的歲月里都只有一片光禿禿的曠野,一片處于原始狀態(tài)的海岸線似的。 他們從脫離那片詭異的濃霧便只看到這樣的景象,隨后兩位軍情局干員又在這里等了很長時間,也沒有等到那位傳奇冒險家出來,更沒有等到他們的“店長”出現(xiàn)。 他們好像被遺忘了,被遺忘在這片光禿禿的原始海灘上。 但雀蜂心中已經(jīng)隱隱約約猜到了什么,她相信夜梟也是同樣。 “店長沒出來……莫迪爾閣下也是?!彼牭揭箺n小聲嘀咕著。 但她和夜梟其實都不怎么擔(dān)心那位傳奇大冒險家的安危,畢竟,對方是那個傳說中的大冒險家。 “普蘭德爾城消失了,”雀蜂低聲說道,“就好像從未存在過?!?/br> “這里普蘭德爾東南方向的海灘,從地形上不會有錯,”夜梟回頭看了一眼海風(fēng)吹來的方向,看到細碎的海浪正被風(fēng)卷著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陽光下的海灘呈現(xiàn)出一種從未被人涉足過的原始之感,他清楚地記得,這里雖然不是碼頭,但曾經(jīng)也是有一些海岸設(shè)施的,可現(xiàn)在連那些位于城外的設(shè)施也已經(jīng)不翼而飛,“沒有城市,沒有港口,沒有紫羅蘭……” 就在這時,又有一陣海風(fēng)從遠方吹來,吹向內(nèi)陸的方向,雀蜂下意識地抬頭順著這風(fēng)望去,在愈發(fā)明亮的陽光下,她突然看到那曾經(jīng)是普蘭德爾城的原始曠野邊緣好像浮現(xiàn)出了一絲霧靄,那突兀出現(xiàn)在空氣中的薄霧就好像是從另一個時空滲透過來一般,突然且醒目。 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她幾乎以為普蘭德爾城就要回來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只是陷入了幻象,其實普蘭德爾并沒有消失,海岸上的設(shè)施也沒有消失,她和夜梟只是被幻術(shù)所困,而現(xiàn)在真實的風(fēng)景就要重新出現(xiàn)在她眼前——可是下一秒,那稀薄的霧氣便迅速消散下去。 消散的霧氣中,似乎有個身影對她招了招手,她甚至沒來得及確認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最后一絲霧氣便在陽光下消融了。 她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清醒過來,緊接著便感覺到寒冷刺骨的海風(fēng)正一陣一陣地帶走自己身上的熱量。 在曾經(jīng)的普蘭德爾城里面,海風(fēng)尚不至于如此冰冷,城市本身便阻擋了大自然的偉力,可是現(xiàn)在,兩位軍情局干員恐怕將不得不在一片原始荒蠻的土地上迎接挑戰(zhàn)了。 所有的物資補給都已經(jīng)被那濃霧以及濃霧中的“信差”帶走。 “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夜梟神情凝重地看著雀蜂,“依指揮順位,現(xiàn)在由你下達指令?!?/br> 雀蜂嗓音低沉:“……任務(wù)還沒有完成,我們要活下來,把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上級?!?/br> “我們恐怕很難把消息傳出去了——所有的通訊設(shè)備都已經(jīng)隨著城市一同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所有的交通工具,我們也不可能游過海峽——現(xiàn)在是冬天,”夜梟直白地說著現(xiàn)在的情況,“最近一艘從北港發(fā)來的貨船得等到下周?!?/br> “那就先完成第一件事,”雀蜂輕輕吸了口氣,用手拍拍自己的臉,“想辦法活下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