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景珩踏出紫宸宮之際，天色也如他的面色一般陰沉。

    他碎步邁下臺階，鞋底掩映在袍邊下踢踏作響。

    大監(jiān)在下相迎，遠遠瞧見他周身的烏云，心下了然，清了清嗓子，壓低頭跟了上去。

    “院里最深處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給那小子?！?/br>
    “是?！?/br>
    “以后每日的晚膳都不必準備了，朕來紫宸宮用?！?/br>
    “呃...”大監(jiān)稍稍停滯了幾分，想和元妃一起用膳也就罷了，可全然讓膳房不必準備，他思及若是公務繁忙，難不成也要抽空跑來這邊。

    “怎么？”賀景珩停下，回頭，挑起眉梢。

    大監(jiān)作勢輕掌自己的嘴，“是。”

    “還有，派人盯緊了那小子，一舉一動朕都要知曉。”

    阿堯是八九歲，不是八九個月，并非親生的男子和女人毫無遮攔一起生活，總還是要加個心眼。

    “是?！贝蟊O(jiān)還奇怪，明明先前對男孩表現(xiàn)出極具歡喜的人，怎么突然提到他，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恨不能將人吃了的模樣。

    賀景珩捏了捏指節(jié)，又回頭看了一眼高處威壓的紫宸宮，拂袖轉(zhuǎn)身。

    祈年殿的燈芯剛被宮人換了一批新的，照得整室金黃澄明。

    他剛在座上落下，眼前就探過來一本折子，是獨一無二的燙紋樣式。

    “來的倒是及時?！彼浜咭宦?，雙指夾過，鋪開在桌面。

    [自閉于房中惶惶終日，送餐之時見其顏色傾頹，面黃肌瘦，衣冠不整鬢發(fā)凌亂，酒氣熏天滿屋發(fā)臭。]

    看見這些文字，賀景珩不由托起下巴，眼神思考又玩味。他實在無法想象這些字眼會同周羨安這個人聯(lián)系起來。

    “幾時送來的？”

    “門口的說是就半個時辰之前。”

    賀景珩輕嗤，隨著空中劃出的刺裂聲，揮手將折子迭了回去，隨意往旁邊一扔，又低頭漫入暖黃，專注于桌案。

    大監(jiān)悄聲走過去撿起，收在了袖中。

    男孩垂著腦袋，雙手局促不安地扭著，偷偷往對面看去。

    終于待到最后一道菜擺上桌，賀景珩才正眼瞧他，微微一笑道：“阿堯餓壞了吧，快吃?！?/br>
    男孩飛速提起筷子，可又想到什么，目光移向賀景珩身邊的女人。

    白榆夾了一塊排骨到他碗中，“吃吧?！?/br>
    他這才放心端起盛滿了米飯的碗，先舀了兩口飯進嘴里。

    許是今日被課業(yè)折磨夠了。

    白榆無奈地笑笑，收回視線，見賀景珩也正往她盤中夾菜。

    “阿堯，先生講得可還好嗎？你若不喜歡明日就換一個。”

    被喚的人匆忙咀嚼后將口中食物都咽了下去，應道：“不勞煩了，陛下，阿堯會努力跟上老師的節(jié)奏的?！?/br>
    白榆見他面色勉強，有些擔憂地望向賀景珩?？伤哪樢膊⑽春玫侥娜ァ?/br>
    對方悄無聲息地將手探至她的腰間，虛虛扶住。

    “姑父讓先生講得細致些便好?！?/br>
    白榆點點頭，覺身上熱意突襲，最終還是沒躲開腰側(cè)的手掌。

    雖說是頭一日在宮中上學，眾人關(guān)心情況也無可厚非，可卻是實實在在把阿堯的食欲給打磨了干凈。

    食不知味的兩刻鐘總算過去，他眼巴巴看著宮人將飯菜都收拾完，可對面不動，他也不敢起身。

    “早些帶阿堯去洗漱吧?！辟R景珩對旁邊嬤嬤吩咐道，“今日一天想必很累。”

    他自是不愿的。本以為好不容易熬過了白日，便能在夜里同姑姑聊天談心，做許多事，可這宮中生活與心中所想相去甚遠，在天子眼皮底下規(guī)矩良多不說，說話做事處處看人眼色，他渴望親近之人也終日被別人霸占著。

    遺憾的是，姑姑并未阻止，她已經(jīng)完完全全是皇宮里的人了。他悻悻，只能由嬤嬤帶著去了小湯屋，不甘地回頭看了一眼，卻見身形交迭，親密無間，好似是盼著被他打擾的二人時光終于清凈了。

    少年的眼中燃起一道陌生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