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五):久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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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暖花開,府里管事給小姐收起了加棉的絨領襖子,一件一件將羅裙緞袍置進床頭的衣柜。 陽光大好,小院里的杏樹映出金黃的蓬頂,枝葉間嘰嘰喳喳響著鳥鳴。 “黃mama,你給我穿件方便些的,我想出去放風箏。” 少女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丫鬟擺弄著她的發(fā)髻。 正這么說著,只見院墻外飛起一只紙鳶,樣式繁復花紋精美,沉星懸的魂都被勾了去。 “什么人敢在太尉府前這么放肆,奴婢這就去趕?!秉Smama拍拍袖子就要出門。 “哎哎,黃mama莫急,我先去看看?!?/br> 沉星懸從座上騰起,一側發(fā)尾還沒來得及包進去,就這么甩著頭發(fā)跑進院里。 幾個仆從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看見她腳步一蹬就攀上了那顆大杏樹,更是驚慌地圍上去,一口一個“小姐”喊她下來。 沉星懸哪里聽得進,一步一個杈就爬到了高處。 院墻外,沿著風箏線看下去,正站著她日思夜想的少年。在沙場磨礪兩年有余,再出現(xiàn)時,他還是雍容閑雅的翩翩公子。只眼角眉梢多了些從前不曾有的春風得意。 她對上那雙眸子時,早已心花怒放,喜悅之心溢于言表,顧不得羞澀,只想快些與他并肩,眨眼間就要跨上院墻的墻脊直接跳至他面前。 樹下的一圈人更加倉皇地驚呼起來。 “星兒別!”周羨安盈盈笑意的眼角被焦急取代,不自覺朝她伸出手想護著,“我去正門等你,好嗎?” 沉星懸注視著他的水眸,笑靨點點頭,隨后順著上來的樹杈退了下去。還沒讓心急的仆從們嘮叨幾句后怕的話,她穿出人群,飛速跑向了府邸的正門。 等不及讓門倌來開,她自己使勁拉開了沉重的大門。 少年將紙鳶放在地上,朝她轉過身。長臂張開那一剎,一抹纖細的身影飛撲進了他的懷里。 明明上一次見面時,他們都比現(xiàn)在要矮一大截,明明分別時,他們還不是這么親密的關系。信箋將兩人的心意訴說無余,從那時始,戰(zhàn)火阻隔的便是一對兩情相悅的有心人。 他緊緊箍住少女的肩背,她的腦袋剛好能依偎在疾速竄高的他的鎖骨窩里。 她環(huán)在少年腰間,牢牢鎖住他的臂膀還在輕微顫抖。 “周懷,你怎么回來了?” 周羨安不住笑出聲:“星兒見到我不說思念,而是問我怎么回來了?” 沉星懸不好意思地將臉埋進他胸前,聲音被悶得含糊不清:“周懷,我好想你?!?/br> “我也是。好想你。” 沉星懸當然知道他要回朝,此次北伐大捷,鎮(zhèn)北侯傷重經(jīng)不起顛簸,他必然要回來受賞。 只是他的出現(xiàn)毫無預兆,就像天神下凡般降臨在她眼前。 汲取夠了他的氣息,她才意識到這是在自家府邸大門口,一股羞意突然就竄上心頭,松了手想分開懷抱,怎知周羨安又一把將她按入懷里,微弓背脊將下巴搭在她肩頭。 “再讓我抱一會兒?!?/br> 沉旭升跳下馬看見這一幕,以為是哪個登徒子,疾步過來拉開了兩人。 “膽敢放肆!你...”他看見少年的臉,“小侯爺?” 少年朝他軒然一笑,“沉兄,好久不見?!?/br> 周羨安經(jīng)此一戰(zhàn)成名,京家小姐們你來我往談論著的對象都變成了他,是地位尊貴的承恩侯,更是英姿颯爽的少將軍。 自此沉星懸擔心有二。一是仰慕他之人眾多,醋意直沖腦門,二是她的婚事。 只有她的至親們在她問起關于太孫婚事之時會告訴她,星兒喜歡誰便嫁誰,其余周圍所有人,包括幾個皇室在內,都對她到了年齡便要嫁與太孫這件事深信不疑。她便是在這種被人強加的身份下熬過了那兩年。 現(xiàn)在周懷回來了,她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她心心盼盼著能嫁給相愛之人的那一天。 然而兩人在京城重逢不過三月,周羨安又被一旨詔令給召回了北疆。北蠻破釜沉舟再犯邊境,鎮(zhèn)北侯無法拖起疲憊的身軀投入沙場,只得回鄉(xiāng)養(yǎng)老,將運籌帷幄的重擔交與了這樣一個年輕的少年。 沉星懸牢記他臨走時的軟磨硬泡,每天都會發(fā)去一封書信,里面無非是些咸淡家常,對他來說卻是在邊疆鎮(zhèn)壓魘魔的安神藥。 而她的信在半月之后就斷了。 東宮提著圣旨來太尉府下聘,還沒留給沉星懸耍橫任性以拒婚事的時間,沉旭升被刺殺在房中。 緊接著,從前被戲謔雜種的五皇子蟄伏數(shù)十年,在黨爭中扳倒了東宮和一眾得寵皇子。那幾月,長安城的每條街道上都是成河的鮮血,至今還未被完全刷洗干凈。 朝堂從上至下被徹底抽空換血,只有忙于北疆戰(zhàn)事的鎮(zhèn)北侯一族幸免于難。 周羨安收不到她的信,只能另叫人從長安帶消息來。 他先知曉的是意中人高嫁東宮之事。被背叛的酸澀感占滿了他的心房,那張信紙在他手心被揉皺撕爛。 而后才聽到血洗長安之爭,太子黨被盡數(shù)鏟除。 可他總還有一絲希翼,希望她被保護好了,希望自己還有機會能跟她說,對不起,我來遲了。 懷著忐忑的心,帶著捷報回到長安,周羨安也就從那一刻徹底死去。 他可以原諒自己的摯友要娶自己心愛之人,但他不能接受自此天人兩隔再無轉機。 而依照新帝的個性,對他的忌憚只多不少。 周羨安便自請在長安當個閑職,此生不想再入疆場。反正高堂上坐著的,也絕非他想效忠的明君。他沒有鎮(zhèn)北侯那么遠大高尚的家國情懷,這國家邊境安定與否,從此與他毫無干系。 新帝以此次大捷封他為元安侯。 長安多了一位至尊無比的侯爺,而北疆再也沒有英姿勃發(fā)的小將軍,世上也再無他朝思暮想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