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敘暗笑道，“其實我是很懂你的，對吧？”聲音里帶點小得意。他的發(fā)言好像非常突兀，微微低頭，額頭抵著她額頭，眼睛篤定地直視她。

    她拒絕和他繼續(xù)對視、調(diào)情，拒絕被他同化，進(jìn)而思考自己的復(fù)雜。

    哪怕是把一個只是單純喜歡自己的人“絕情”地推開，把一個在自己父母葬禮上出現(xiàn)的純粹善意而什么都沒做的人“忽略”。

    在此之前，她已經(jīng)忽略他很多遍了，她覺得這種人是只能遠(yuǎn)遠(yuǎn)欣賞的，她知道他是一道風(fēng)景，風(fēng)景就是用來欣賞的。在她去圖書館學(xué)習(xí)的時候，看到那個規(guī)避社會的“書呆子”時就明白了，這個人安安靜靜拉開那頂綠色燈罩的燈，靜靜看書。她只能從和別人溝通中獲得快樂，從關(guān)心別人那獲得快樂，從給與朋友幫助里獲得快樂。他居然坐在那安安生生看書，高中忙于考量升學(xué)的她，已經(jīng)鮮少出于“純粹的好奇”去看一本又厚又文學(xué)又跨文化慣習(xí)的《1Q84》。然后她回去買了那本書，在她本該吵鬧的課間，看完那本書。

    這一切都被邱敘一點點打破了，她哪怕拒絕直視她，也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就是純純粹粹喜歡自己。

    她寧愿他是懷著某種目的來，所以當(dāng)他是因為她一直問他的好朋友而吃醋，進(jìn)而吐露自己生病的實情，她感到一切都理解了。

    她就說嘛，她怎么總覺得邱敘在她面前很少出現(xiàn)真實的自己，他一會兒像她少年時代看的言情小說男主，一會兒在模仿她，一會兒又乖得不了的，一會比她還懂事老成。所有這些的前提卻是，他在她面前才這樣。然而她幾乎見不到他對別人是怎樣的。這些疑惑被懸置，她甚至覺得邱敘是不是有人格分裂，不是，他就是單純社交困難。他這個人實際上就是比他表面上更要“討人厭”。

    她甚至懷疑，恐怕自己不能因邱敘丟一下一個王炸就止步于此。在這個他潛心為她用橡皮擦擦掉作文格里的所有鉛筆字跡，出于善良本性抬起筆，用戀人絮語寫就溫柔的安撫人心的話，繼續(xù)“心疼”他，“影響”他。

    實際上她根本無法“影響”他。他們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們相愛，深深愛著對方的時候，也最愛自己。

    哦，他那雙眼睛，有時候還早早預(yù)知得到未來他們之間會發(fā)生什么。這個瘋子現(xiàn)在就“非常誠實”地交代自己的經(jīng)歷，也不知道是又在打算什么。他情緒控制力真那么差，真那么怕她離開？就因為吃自己好朋友的飛醋，就要用一個更炸裂的事實驚訝她？這本身是一個自爆的炸彈，還帶有煙霧效果。

    ——因為這和他“不介意她有他的同時，還和其他男人有親密關(guān)系”的詭異思路，是相悖的。

    她或許可以再想想，但是她現(xiàn)在沒這個心力陪他玩腦力游戲。

    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我還要……”她聲音微弱，但是伸手把他臉微微推開，他坐回去，繼續(xù)開車。

    “我要你的眼、你的手……”她忽然又想到了把她服侍得很好的軀體和手指，再看向他的臉，好像有了鼻子和嘴巴，之前那雙眼睛好像喜歡偽裝的非常深情地看她，現(xiàn)在不是了。他腦子里裝得東西太奇妙了。她不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喜歡上皇帝的角色，一旦他犯得過一些，她就感覺什么東西開始搖晃，權(quán)力動搖時她又拿回了強權(quán)的手段，她開口，說，“……我現(xiàn)在要你的舌頭。”

    邱敘看著車道，表情有些困惑。仔細(xì)思索了一下，那之后怎么把她舔得高潮還要抓著他手不放啊，眼瞳上方忽然亮了一下，然后認(rèn)真地點點頭，“可以?！?/br>
    “我們先吃飯。”邱敘呼出手機助手，“幫我查一下重山的穿孔店?！边€要她幫自己看哪家更好。

    他聽到游鴻鈺在副駕駛開始罵人，他感到詭異的愉悅。

    “難道你不想試試舌釘給你舔的感覺嗎？”

    游鴻鈺更加劇烈的罵他，但是她仔細(xì)搜索了傷口保養(yǎng)攻略之后，又支支吾吾地縮到座位里，說，“隨你的便吧?！?/br>
    “你不是要我的舌頭嗎？”他想了想，“還是說你要親自cao刀給我切——”

    游鴻鈺緊張地看著車道旁邊，往車座里縮，“我才不切?！?/br>
    邱敘把車速降下來一點，體貼的男友臉上掛著快活的笑容，他明白了，之后要帶她在高速上開到110邁，與此同時，游鴻鈺意識到了，自己去學(xué)車的重要性。

    “活在邊緣的話，那種生活會非常艱難的，”她忽然說起來，輕聲道，“廢了那么大勁才在主流社會混得不錯，你自己清楚那多難?！?/br>
    邱敘目光慎微，又好像知道為什么她會把夢里那個人稱為“邊途”。

    “是?！鼻駭⒑鋈婚_朗地笑起來，車突然提速一點，直直向著十字路口去，凍雨撞擊車前窗，在云山霧罩的重山交迭立交橋景觀間沖過雨幕，“游鴻鈺，你猜一猜，因為這病，我能不能給我的車買保險？”

    左轉(zhuǎn)紅燈時候，他以為綠了，一下沖過去，扣了六分。

    餐廳在五十多樓，電梯格外漫長，不知道的還以為去往天堂。邱敘外套濕了，拖手上，游鴻鈺站在一邊。

    她不得不看著金屬門上反射的對方格外精神的視線。

    “我一直覺得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她仿佛自言自語，“我覺得您這種人不應(yīng)該和我混一塊的?！?/br>
    邱敘也當(dāng)她是自說自話，既然她都知道了，自己又何必開口來溝通呢。

    最后她評價了一句，“邱敘，你的叛逆期是不是來的太晚了。還是你最近工作壓力大？”

    邱敘預(yù)感自己要說廢話就感到張口困難，“只要和你呆一塊，我都開心?！毕肓讼氲谝淮闻涯妗缓笏l(fā)現(xiàn)，居然是悄悄背著父母跑去人家里玩電腦，他開口了，“那你覺得好玩嗎？”

    “……”

    “如果你覺得不好玩，明年春天去蹦極找的向?qū)?，我現(xiàn)在還可以取消預(yù)約?！?/br>
    “叮——”

    游鴻鈺沒問你怎么還想去帶我蹦極，搶先走出門，腳用力地踩過餐廳迎賓地毯，狠厲丟下一句，“闖紅綠和蹦極能是同一件事情嗎？”

    邱敘的眼珠子淡淡觀察了她背影兩秒，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她想去蹦極的。

    午餐是一家意大利餐廳，主廚是米其林叁星廚師。餐廳外可以完全看見重山最高點的電視塔和丘陵，山腳的高樓很多。

    如此景致，完全可以選擇來看傍晚余暉，游鴻鈺甚至詭異得覺得，他是因為覺得中午更清凈來的。為了驗證這個猜測，她問，“你晚上還要帶我做什么？”

    邱敘忽然掀起眼皮，有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興奮，但很快，他又故作平靜道，“晚上再說?！?/br>
    游鴻鈺有一點被驚喜到，很快有些困擾和疑惑出現(xiàn)在眉梢，“為什么你比我還會談戀愛啊？邱叔叔，您真的是第一次談戀愛嗎?！?/br>
    邱敘平平無奇地看她一眼，抬眼，“你說呢?！狈?wù)生還在一旁，看到游鴻鈺有點不好意思，他繼續(xù)走到她身邊，離得她近，問，“這種東西一定需要練習(xí)嗎？”

    游鴻鈺馬上就想回一句，對于你這種悶聲不作響的性格確實是的。很快又覺得他能自己習(xí)得社交能力真是奇妙，她甚至還能想起來，兩人初次見面那五分鐘，十五六歲的邱敘看她的時候，眼瞳都是微微顫抖的。其實之前她一直覺得，邱敘可能都不太喜歡人類。只是礙于他既非疾世憤俗者也不厭世，她就沒太仔細(xì)在意?！斑@就不知道了，”她丟下一句，“我只是覺得你又在撒謊?！彼淖⒁饬ψ?yōu)榘l(fā)現(xiàn)這家餐廳居然還有KTV，酒店式風(fēng)格，處于大廈角落，兩面窗戶俯瞰重山一角。

    落座打開菜單之前，她先去看了一下，覺得可能未來誰的生日可以在這過，但肯定不是邱敘，邱敘沒那么多朋友能陪他在酒店包間過生日。

    邱敘看著她，腦子里還想到一長串的餐廳名和約會地點，這時候他才感到正常相處的感覺。游鴻鈺走出KTV時，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即邁步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