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柳在府里遇見快綠齋的珊瑚，來人告訴她，郎君回了府，自己定會把月娘說的話一一講給他聽。

    她道：“月娘，郎君回來了?！?/br>
    晏照月閉著眼，霞光灑在她臉上，照出眼窩下的一片陰影，她臉上不施粉黛，灑脫而自然。

    她睜開眼，懶懶道：“叫他來鏡明堂。”

    不肖片刻，晏照夜從玉清院而來。

    晏照夜站定，道：“月娘?！?/br>
    他與晏照月是雙生子，從一個娘胎中出來，前后相差不過一盞茶。

    說是雙生子，其實從長相到性子二人都不盡相像，晏照夜的長相五六分似姜如蘭，他jiejie則更像父親。

    晏照夜自幼沉靜、寡言，喜靜好書，而晏照月爬樹、斗蛐蛐之類的事無一不在行。

    旁人都說姐弟倆投錯胎了，應(yīng)該換換才是，哪里有京中小姐不愛梳洗打扮，整日做些不著邊際的混事。

    五歲的晏照月很不服氣，她質(zhì)問這些人：我為何就不能做這些事，大虞律法從未說過女子不能爬樹斗蛐蛐。

    俗話說叁歲看老，晏照夜長大后成了翩翩郎，晏照月則成了浪跡天涯的女俠，這是她自小的心愿。

    晏照月從藤椅上站起，繞著晏照夜走了一圈，嘖嘖稱奇，“沒想到啊，半載不見，你居然已經(jīng)心有所屬，實在是稀奇事。她人在哪里？”

    晏照夜面不改色地撒著謊，“她家鄉(xiāng)傳信至京城，有事要她回去處理，前幾日回去了。”

    “可惜了，我還想見見她呢?！标陶赵率?fù)u搖頭，還真是沒有緣分。

    “她會回來的，何至于如此失望?！?/br>
    晏府外，傳令的人下了馬，閽者立刻上前道：“請問各位大人可是要找郎君？”

    來人是恒王的人，他道：“事情緊急，請快帶我去見晏少卿?！?/br>
    “是?！?/br>
    閽者帶著人來了鏡明堂，晏照夜不識得他，于是他自報家門：“少卿，我是恒王身邊的人，王爺有令，命眾位大人去府中議事?！?/br>
    不到萬不得已，恒王不會召集百官，除非是發(fā)生了大事。

    晏照夜問：“何事？”

    來人低著頭，“邊關(guān)連夜急報呈奏，昨夜胡人大軍壓境，溯陽險些沒守住。”

    晏照月又驚又憂，她閑游江湖，京里的事和朝堂的事她一概不知，這仗打得對她來說多少有些突然。

    她最是不喜戰(zhàn)爭，一有戰(zhàn)爭就意味著流血，有無數(shù)人死去，有餓殍遍地，尸骨無存。

    這一天終究是來了，晏照夜不意外，他道：“明白了，我隨你去?！?/br>
    晏照月拽住弟弟的衣袖，“為什么忽然打仗了？”

    “不是忽然，他們準(zhǔn)備了很久?！?/br>
    兩日內(nèi)，消息傳遍了大虞各地，百姓們說起這件事大多是持著訝異的態(tài)度，在他們眼中，胡人此舉無異是以卵擊石，憂心忡忡的人少有。

    戰(zhàn)報一封接著一封傳到京城，直到第五日，溯陽城失守，全城五千守兵連帶著十萬百姓全都成了俘虜。

    童甲老將軍在家中氣得摔碎了幾個碗，還要披甲上陣，重振當(dāng)年軍隊的雄風(fēng)。

    他大罵那些人毫無血性，身為戰(zhàn)士，就是戰(zhàn)死也不應(yīng)該做敵方的階下囚。

    還是他女兒勸住了他，叫他休要妄言。

    溯陽城失守，百里外的中安城人人自危，一時間風(fēng)聲鶴唳，夜里小兒啼哭不止。

    大虞的百姓們這才意識到，胡人是有備而來。

    竹苑里，李知晝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這些日子晏照月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來了沒坐一會兒就匆匆離去。

    李知晝敏銳地發(fā)覺其中的不對勁，她問芳荷：“這些日子京中有大事發(fā)生嗎？”

    芳荷搖搖頭，“沒有?！?/br>
    李知晝喃喃道：“怎么會沒有……”

    芳荷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京中是沒有，但是邊關(guān)有，幾日前胡人大軍壓境，聽說溯陽城已經(jīng)失守了?！?/br>
    晏照夜的話猶在耳邊，他說胡人刺殺了皇上，  用不了幾天他們就會出兵，攻打大虞。

    這一切都如他所說，半點不差。

    夜里月亮沉了下去，李知晝撐著眼皮，她有預(yù)感，今夜晏照夜會來。

    晏照夜帶著寒氣撞進她屋里昏黃的燈火中，他訝異道：“為何還不睡？”

    “我在等你?！?/br>
    解開大氅丟在榻上，他道：“等我做什么，你不是最不想見到我嗎？”

    李知晝身上蓋著錦被，她的臉陷在黑暗里，無聲無息的，“我只是想問問你邊關(guān)如何了?！?/br>
    晏照夜躺在她身邊，涼氣寒得李知晝瑟縮了一下，她皺著眉推他，“你身上好冷，過去。”

    聽她這么說，晏照夜反而要故意摟著她，“我身上很冷，玉娘身上卻很熱，你為我暖暖?！?/br>
    李知晝伸出腿踢他，誰知晏照夜早有了預(yù)判，擒住她不叫她亂動，“你還想不想聽？”

    她不動了，晏照夜才道：“溯陽城失守，全城百姓成了烏黎俘虜，他們在城中修整了幾天，大概不會那么快就攻打中安城?！?/br>
    軍隊是什么情況，普通人是不會知道的，因此李知晝問：“這場戰(zhàn)爭何時才能結(jié)束？”

    “短則叁個月，長則半年，胡人的軍力無法支撐他們長時間作戰(zhàn)?！?/br>
    李知晝不擔(dān)心自己的安危，她憂心地想，邊關(guān)百姓如何生活，又有多少人要失去至親。

    晏照夜道：“你不必?fù)?dān)心，胡人難以攻入中原，里即使有一天他們的兵臨城下，我會讓蒼塹帶著你離開?！?/br>
    李知晝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火，她猛地坐起，“難不成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她神情認(rèn)真，仿佛受了天大的屈辱，晏照夜連忙道：“我并非此意，你自然不是這種人?！?/br>
    李知晝冷靜下來，問道：“真到了那一天，我走了，你呢？在這里等死嗎。”

    “我是大虞官員，不該貪生怕死，我自然是要在京城守到最后一刻?！?/br>
    李知晝眼睫垂著，她輕輕道：“真到那時候你可不可以放了我，我不要蒼塹跟著我，讓我自己走吧?！?/br>
    這時候天地靜默，紅燭的光映出李知晝的影子，瘦削又單薄，看不清她的臉，墨黑的發(fā)散在肩上，她整個人似乎與這靜默的夜融為了一體。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