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

    姚玉照喚醒鄒嬿時，見她面頰燒紅，不由擔(dān)憂道：

    “鄒師妹，你像是著涼了?！?/br>
    “阿嚏！”

    鄒嬿撐床欲起，然而四肢疲軟，才掀開覆體的獸皮，身子就倒回了床榻。她吸了吸鼻子，拿自個兒打趣道：“我這是仙還沒修成，就從人變成了猴子，給壓在五指山下了?！?/br>
    姚玉照忙扶起她，為她輸送靈力。

    “可好些了？”

    暖融融的靈力入體，鄒嬿只覺周身經(jīng)絡(luò)一通，鼻不塞了，頭也不暈了，仿佛體內(nèi)有使不完的力氣，輕輕一躍就能飛到半空中。她又驚又喜，“我全好了，多謝師姐！”

    姚玉照道：“怪我疏忽了。未及入夏，我這洞府又當(dāng)風(fēng)，害師妹染了風(fēng)寒——”

    鄒嬿把頭搖得像不停擺動的不倒翁，“不不不，不是師姐的錯！是我在家里睡覺就不老實，總愛掀被子……”

    白子玉悄無聲息從被窩里滑出來，沒骨頭的八爪魚似的纏在姚玉照身上，斜眼盯著鄒嬿，道：“那她可不能和我們同睡了?！?/br>
    她的眼睛叫人想起出現(xiàn)在東方天際的啟明星，天色漸白，襯得耀眼的星光也隱晦起來。鄒嬿對上那雙閃著幽光的眼睛，才暖起來的身子乍然又涼了三分。

    姚玉照不曾留意白子玉的目光。她垂眸想了一想，道：“回頭我尋個法子吧，今夜可不能再叫師妹受凍了。”

    日暮時分。

    金陽墜壁，光瀑傾瀉。

    少女穿梭在瀑布間，一襲白衣也被流光浸染成金色。

    姚玉照從君山洞府后方穿出來時，恰見少女披金輝飛身而下。少女神色淡漠，金光鍍在她臉上，恍如無喜無悲的天神降臨人間。

    “子玉?！?/br>
    “師姐！”

    白子玉臉上的淡定，在見到姚玉照后，瞬間就被瀑布沖刷得一干二凈了。

    她像嗅到花香的蝴蝶，翩翩飛入姚玉照懷里，“師姐，我們回府吧！”

    “還有鄒師妹——”

    “還得等她啊。”白子玉撇撇嘴，過了一會又道，“師姐，那家伙今晚睡哪，不會再跟我們擠在一塊了吧？”

    “什么這呀那呀的，她也是你師妹。”姚玉照睨了她一眼，道，“昆侖山高氣寒，師妹凡人之軀，再和我們同睡，明兒又得染上風(fēng)寒，我本想著去回春堂討顆避寒丹給她服下，但思及師妹如今正在感靈，用丹藥必會影響靈覺……幸好師父給了我個好東西——”

    “就一幅畫？”白子玉掃了一眼那“好東西”，失笑道，“你不會是想給她拿這個當(dāng)被子用吧，哈哈哈……”

    “傻丫頭，你再好好看看?！币τ裾绽∷氖稚煜虍嫾?，出乎意料的是，白子玉的手竟然穿入了畫中。

    笑聲戛然而止，白子玉舉起畫，但見：

    紅橋綠溪，青壟黃溝，七八處黑瓦白墻宅院，榆柳蔭檐，桃李圍堂，鳥雀銜枝搖樹，驚飛柳風(fēng)花雨……

    院內(nèi)廳堂、書房、內(nèi)室等房舍的影子依稀可見。白子玉遲疑地問：“難不成……你打算讓她住這里頭？”

    “沒錯?！?/br>
    “這假屋子還能住真人？”

    姚玉照道：“你隨我進(jìn)去看看，不就知道了?！?/br>
    一入畫，白子玉便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真假難辨”：

    土路和青石路一軟一硬，腳下是實實在在的踩踏感；捋過帶露的狗尾巴草，手心便會留下一道濕痕。隨意走進(jìn)一座宅院的內(nèi)室，在榻上躺一會再起來，再摸摸床面，還能感受到一點余溫。

    返回的路上，白子玉在紅橋旁的柳樹上系了條紅絲帶，還折了兩枝柳條，一枝插在這棵柳樹腳下，另一枝則準(zhǔn)備帶出去。

    然而一出畫，那柳條就如水蒸氣一般散盡了。再看那畫，只見橋邊柳樹上一點點浮現(xiàn)了方才那枝柳條的綠影，而那條本不屬于畫中之物的紅絲帶還牢牢地綁在樹上，新插的柳枝也未回到樹上。

    “這幻境挺有意思，是師父的手筆吧？”

    姚玉照道：“你只說對了后面一半，這可不是幻境?！?/br>
    “不是幻境，難道還能說它是真的？”

    “對于此間世界的人來說，畫中世界是假；但對于畫中的鳥雀來說，它們的世界卻是真的，而我們的世界才是假的?！?/br>
    白子玉道：“什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師姐怎么忽然談玄說妙起來了。我就想知道，你說這幅畫是另一個世界，那為什么別的世界的東西能進(jìn)去，而這個世界的東西不能到別的世界去？”

    “你可聽說過‘永生陣’？”

    ——“姚師姐，白師姐！”

    甜甜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不等兩人回應(yīng)，聲音的主人又愧疚地道：“怪我學(xué)得太慢，害兩位師姐等我這么久?！?/br>
    姚玉照道：“說的什么話，天都沒黑呢，哪里久了？感靈非一日功夫能練成，你才學(xué)一日，就對靈xue的位置了如指掌，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br>
    “感靈”是修仙的第一步，需要修士調(diào)動全身靈覺以感應(yīng)外界靈氣，此階段不能服食任何會影響到感官的丹藥，以免靈覺異常導(dǎo)致感靈失敗。君山教了鄒嬿打開靈覺的方法，不過何時能感應(yīng)到靈氣，還得看她悟性如何。等她能又快又準(zhǔn)地道出每處靈xue的位置后，君山便不再指點她，只讓她自行體悟。

    白子玉也‘安慰’道：“是啊，你又不是像我這樣的天才，學(xué)得慢很正常嘛。”

    姚玉照輕輕擰了一把白子玉的胳膊，傳音道：“好好說話，怎么怪里怪氣的！”

    “哼?！?/br>
    ……

    洞府里。

    姚玉照在畫畫，白子玉懶貓一樣趴在她肩頭。

    “師姐，你方才說的永生陣，是什么陣法？”

    她放下筆，回應(yīng)道：“永生陣實際上不是陣法，而是一種造景術(shù)，不過需要陣法來輔助造景?！?/br>
    一旁的鄒嬿也好奇地湊了過來，“什么是造景術(shù)？”

    “鄒師妹應(yīng)該知道神筆馬良的故事吧？”

    “嗯，小時候阿娘給我講過?！?/br>
    “把畫出來的東西變成真的，這是最厲害的一種造景術(shù)。”

    姚玉照拿出方才給白子玉看過的那副畫，繼續(xù)解釋道：“這是師父以造景術(shù)作的畫，畫中之物皆可稱‘景’。畫中景受‘界’的限制，外界的事物可以穿入畫中，但畫中景不可以出界?！裆窆P那樣，讓畫中景不受界的限制，在另一個界中存在的能力，或許只有神能做到?！?/br>
    鄒嬿問：“界是怎么限制景的呢？”

    “大致分為兩種方法。一種是時間，譬如今日的鄒師妹，沒法與昨日的鄒師妹同時存在，這是因為時間之神以時間為界，限制了景；另一種則是空間——就如這幅畫，畫中之景便受畫卷的限制。”

    聽了姚玉照的一番解釋，鄒嬿仍舊有些茫然，而白子玉已聽明白了，她說：“我已知道你說的真假是什么意思了?！?/br>
    鄒嬿一頭霧水，“什么真假？”

    姚玉照道：“比如，這幅畫是一個世界，畫里的花鳥草木，皆真實存在于此界中；而在我們所處的世界中，此界的景亦是真實存在的。畫中景無法出現(xiàn)在我們的世界中，并不意味著景就是假的，只能說明各界中的景，受到的限制各不相同?！?/br>
    鄒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那我們到畫里去，也會受到畫的限制嗎？”

    “不會。”姚玉照道，“這幅畫之于畫中景，是承載它的界，但之于我們的世界，卻只是其中一景。你可以把此間世界想象成一幅巨畫，我們和這幅畫都是其中的景。景只受界限制，景與景之間并無限制——這你可能聽懂？”

    鄒嬿愣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白子玉忍不住貼在姚玉照耳邊道：“師姐，她都笨死了！真是個笨蛋！”

    姚玉照扭頭，兩指捏起她的嘴唇一夾，道：“閉上你的小鴨子嘴巴?！?/br>
    鄒嬿瞧見白子玉被捏成“鴨子嘴”的模樣，彎起的嘴角怎么也壓不下去，招來對方一記眼風(fēng)。

    白子玉瞪完鄒嬿后，便委屈地?fù)溥M(jìn)了姚玉照懷里，尋求安慰似的臉貼在她脖頸處亂蹭，“師姐，她笑我……”

    姚玉照被蹭得脖子一陣發(fā)癢，無情地推開了白子玉的腦袋。

    “師妹對你笑，那是喜歡你，你一天到晚瞎叭叭些什么?！?/br>
    姚玉照轉(zhuǎn)向鄒嬿，見她神色猶疑，于是道：“師妹可有什么疑問？”

    鄒嬿道：“姚師姐，這造境術(shù)除了畫，是不是還可以拿書作載體？”

    “當(dāng)然。”

    “那造境術(shù)和幻術(shù)是一回事嗎？”

    姚玉照答道：“不是一回事，造境術(shù)造的是真境，幻術(shù)卻是假的?！?/br>
    白子玉不想再聽兩人一問一答，害得她一句話都插不上來。她于是也開口道：“師姐，永生陣的事，你還沒跟我講清楚呢?！?/br>
    “其實說起來也沒什么復(fù)雜的，就是用神念在選定的界中造景，然后同樣用神念在界中布化生陣，只要保證界，以及化生陣與外界相連的生門處不被毀壞，界中的景便會不停地自行運轉(zhuǎn)，就如永生般?！?/br>
    姚玉照給二人簡單描述了擺化生陣的方法，隨后道：“其實，永生陣?yán)镒铍y辦到的事就是控制神念?！?/br>
    “神念？”

    “就是神魂之力。修士神府里有神魂，神魂也叫做神識，相當(dāng)于修士的第二個腦。神念便是神識發(fā)出的力量?！?/br>
    鄒嬿雙眼放光地望著姚玉照，“姚師姐，你懂的可真多?！?/br>
    姚玉照笑道：“哪里是我懂得多，我知道的這些事情，大都是從師長那里聽到的。像永生陣的事，就是我?guī)煾钢v的。你才入仙途，再過幾年，也會知道很多東西的。”

    “嗯！”

    “對了，夜里洞府冷，師妹可到畫里擇一房舍安寢，——且隨我來。”

    姚玉照領(lǐng)鄒嬿在畫里走了一遭，等她在選定的房舍處做好標(biāo)記后，才一道出了畫。

    “這就是我剛剛選的屋子！”鄒嬿指著一間窗欞上掛著彩繩的屋子，驚嘆道，“真神奇，在畫里放的東西，竟然也會出現(xiàn)在畫卷上呢！”

    姚玉照道：“想出現(xiàn)在畫里的什么地方，就用手在那處點三下，第三下不要松手，便可直接穿入畫中；要出來的話，就走到那座紅橋上——紅橋是畫中唯一一座傳送陣?！?/br>
    “我記住了?！?/br>
    白子玉皺眉催促道：“記住了就快進(jìn)去，你早上要是起不來，我可不等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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