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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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定遷身著緋袍,唇角噙著笑,跟隨前來接引的太監(jiān)踏進(jìn)梧桐宮院。 “大人滿面春風(fēng),可是有好事?” 張定遷聞言一笑:“力士利眼?!?/br> 那太監(jiān)緩了緩腳步:“大人有所不知,殿下方才發(fā)了好大一通火?!?/br> 張定遷斂下神情,從蹀躞帶的荷包里摸出兩粒金豆子,送到那太監(jiān)手邊:“多謝力士提醒,只是不知殿下是為何事動怒?” 那太監(jiān)竟一點(diǎn)都沒推辭,從善如流地收下,這平民百姓一年的用費(fèi)在他眼里已是見怪不怪。 李裕當(dāng)政,別說這文武百官要打點(diǎn)梧桐宮的太監(jiān),就是那宗室皇親,也得仰仗下人鼻息。 太監(jiān)笑瞇瞇道:“國是哪是奴才能說道的,不過似乎是有關(guān)什么匪寇,您進(jìn)去就曉得了。” “多謝力士。” 張定遷一邊行走一邊飛快地思索。 本就是災(zāi)年,盜匪流寇激增再正常不過,又幾個不知天高地厚得稱王稱霸也只是笑話罷了,李裕這等沉靜冷漠之人怎可能會因此事動怒呢? 定有特殊之處,沉吟著已到了偏殿門口,引他來的太監(jiān)讓門口的小黃門進(jìn)去通報一聲,便退下了。 等待半晌,小黃門碎步出來,宣他進(jìn)去。 張定遷便低下頭顱,靜行到殿內(nèi),俯身行禮:“臣張定遷參見殿下,殿下貴體金安?!?/br> “張大人姍姍來遲,孤險些讓百樓去尋你了。”上邊傳來女子醇厚清冷的嘲諷。 “臣——” “得了,沒心思管你去哪,起身罷。”李裕擺擺手:“你瞧瞧?!笨戳诵菘円谎郏笳叱手苄潘偷綇埗ㄟw身前。 “大人請看。” 張定遷向他頷首示意,打開信封仔細(xì)閱讀起來。 寬敞奢華的偏殿內(nèi)香爐青煙裊裊,冰鑒甚至引得進(jìn)入此間的皮膚發(fā)寒。 這沉默的幾息里,他逐漸拱起眉心,到底是明白李裕為何動怒了。 “說說你的想法。”李裕倚著憑幾,美目透著審視。 張定遷略一梳理道:“臣以為,當(dāng)務(wù)之急有叁?!?/br> “其一是召定西攏右采訪使進(jìn)京述職,派遣御史和暗探前往定西攏右印證消息,擘肌分理查明細(xì)處?!?/br> “其二,若趙立志受徐煥勛、孔貞儀等子弟資掩一事屬實(shí),從速處置徐、孔等世族,已昭天下?!?/br> “其叁,定西攏右遲遲隱瞞,想必是無力處置,還請殿下早日定奪,遣鎮(zhèn)西府軍前往圍剿,否則災(zāi)年流民源源不斷,匪寇愈壯,恐成大患?!?/br> 李裕輕笑一聲:“孤記得孔煥勛乃是你妻舅,對你幫助頗多?!?/br> 張定遷恭謹(jǐn)?shù)溃骸按碎g北地戰(zhàn)事吃緊,國內(nèi)旱魃為虐,糧草短缺,徐煥勛此舉包藏禍心,此人有小仁而無大義,死不足惜?!?/br> “甚好,孤未知會康公,便知你少他幾分迂腐之氣?!?/br> “此事全權(quán)交由愛卿處置,需要什么幫手,孤為你朱批。” “臣叩謝殿下。” …… 張定遷走后,李裕起駕飛霜殿去看望小皇帝。 縱然華蓋遮陽,這酷烈的日頭炙烤大地,仍蒸得她煩躁,緊接著下了道口諭:“把皇帝接到梧桐宮,孤要親自撫養(yǎng)?!?/br> 休績本欲提醒什么,瞧著她皺起的美人面終是咽了下去,只低頭應(yīng)諾。 李裕呼出一口熱氣,拿涼絲絲的帕子鋪在臉上,閉目養(yǎng)神。 這幾日案牘勞形,就這么一小會,竟也打了個盹。 也是在類似的夏日里,她剛成為亡國公主,被軟禁在梧桐宮里, 目睹父皇自刎之后,李裕心里便總會冒出來跟著殉國的念頭。 但是她還想著見見溫瑤,問她為何這樣對待他們,為何這樣殘酷。 難道父皇對她不夠好嗎?難道她就不是她親生的女兒嗎? 后來無望漫長的等待新皇帝處置她的時間里,溫瑤一次都沒有出現(xiàn),沒有過問。 李裕太恨她了,她想,就算是死,也要?dú)⒘藴噩帯?/br> 那個夏日,趁著侍衛(wèi)換值的間隙,她發(fā)足狂奔,赤腳踩過輝水廊橋上的青苔,躲開亂做一窩蜂的宮女,登上承露臺,跨過欄桿,迎著高處拂面的清風(fēng)沖著底下的人大喊:“我若自戕,你們都要被肖狗摘掉腦袋,讓溫瑤來見我,不然我就從這跳下去!” 新的宮人們也聽過這位公主的行事作風(fēng),皆不敢當(dāng)做玩笑話,果真去啟稟了皇后。 李裕等啊等,等到手心漸漸發(fā)汗,握不住那欄桿,趔趄了一下,差點(diǎn)真的摔了下去。 同一時間,一聲嗤笑從傳來:“人還沒見到,就著急赴死?” 李裕長發(fā)飛揚(yáng),裙紗逸蕩,一雙翦水清眸向下望去,宮道上站著位少年郎君,俊美清貴,氣度不凡。 “溫瑤呢?!”她無心關(guān)注閑雜人等。 反正自從肖狗進(jìn)宮之后這皇城涌入了無數(shù)陌生人。 而熟悉的面孔,她的奶嬤,她的宮女,她的伴讀,都成了刀下亡魂。 “溫瑤呢!讓溫瑤過來!”她扯著沙啞的嗓子又一次喊道。 “母后身體抱恙,讓我代為前來。”他從容踏上承露臺的臺階,腳步聲叩擊著她的耳膜。 她喃喃自語:“是他啊……” 那個讓溫瑤總想念的“哥哥”,他們一家叁口,在父皇的永寧宮團(tuán)聚了…… 李??粗h(yuǎn)方的天空,忽然覺得自己像個鳥兒,棲身的樹枝早就斷開了,她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早些丟掉妄想,早些起飛才是。 風(fēng)兒打在面龐上催促著,李裕閉上眼。 握著欄桿的手指漸漸松開,她的身子外傾,像一片經(jīng)幡似的跌落。 火光電石之間,幾聲巨大的動靜,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領(lǐng)子。 李裕吊在高空上,抬眼看便宜哥哥緊要牙關(guān)要把她拽上來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diǎn)好笑,動了動手指。 “ 你敢???”便宜哥哥額角青筋畢現(xiàn),警告她:“若是再亂動,我就把李殷的尸體掘出來喂狗?!?/br> 李裕果真安靜了一瞬,未等他松口氣繼續(xù)往上拉。 她也不管大動作會不會直接墜下去摔成rou泥,反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眼眸透著徹骨的冷,拼命拉著他往下蕩,竟是打算讓他陪葬。 一番驚呼之中,侍衛(wèi)總算姍姍來遲。 李裕沒有得逞,肖兆棠借力捏著她的胳膊把她困在身前翻回欄桿里,一同狼狽地摔在鋪著金絲地毯的高臺上。 他滿是粗糲繭子的手指掐著她的下巴,狹長的眼里帶著笑意:“好歹毒的meimei?!?/br> 懷里的女孩一雙招子銳利雪亮,狠狠咬了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