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幾個月就像夢一樣。

    云意寧坐在銅鏡前，侍女為她梳發(fā)。鏡中的女子僅著一件淡綠色的極其輕薄的紗裙，衣料考究。梳妝臺上散落著拆解下的耳飾，項鏈等等。

    裴雪舟從外面進來，推門進來時不可避免地帶進一絲暑氣。云意寧皺了皺眉頭，隨即輕按了按眉心的位置，像是要把煩惱的念頭撫平。看清來人，她將侍女遣下去，急切開口：“怎么說？”

    裴雪舟搖搖頭，“找不到。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人好像憑空消失了?！?/br>
    “稀奇，天底下也有金麟閣找不到的人?！?/br>
    自從曾與那老婦人討教調香之術，夜夜焚香入眠，云意寧的夢魘之癥也好了許多?？扇缃袼幏鄱倘?，眼下需要尋她，卻遍尋不得。為此她已許久沒有睡過安穩(wěn)覺。銅鏡中的容顏未老，但神色是掩不住的疲憊。卸去脂粉只剩下蒼白。

    “也許是那老婦人已不在人世？”裴雪舟遲疑道，“三個月前，戰(zhàn)火波及到城鎮(zhèn)，沿路許多村莊都已焚毀。屬下找到了那處，但早已人去樓空?！?/br>
    “罷了，總會有其他法子?！痹埔鈱幤鹕恚@過裴雪舟，到案牘邊揭開熏香爐的蓋子，將一包藥粉撒進去?！爸灰皇秦瑝?，做不做夢，什么夢都行。你先下去吧。”

    一縷煙霧盤旋而起。室內很快彌漫著淡淡的香氣。

    等他出門，云意寧才從貼身衣物的內兜里取出一個極小極薄的墊子。盡管很薄，里面的棉絮沾滿了白色的藥粉。是她當初買來的其中一種。

    這陣子，她的心緒越發(fā)不寧，安神的熏香都快壓制不住。只有靠這個才能緩解一陣子。她將它放在鼻子底部深深地聞，嗅探不到任何氣味，但是作用很快就體現(xiàn)了。

    她到床上躺下，皮膚guntang而敏感，頭很昏沉，心情卻極為愉悅。

    她看見自己行走在一片混沌的霧中。遠處傳來嘈雜的人聲。她循聲而去，撥開人群，只見一玄衣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英姿勃發(fā)，氣度不凡。她試圖看清一些，卻被人群擠開。等她再擠到前排，人群圍繞的又變成了迎親的隊伍，周圍的人議論紛紛，都稱頌新嫁娘賢德無比，美貌絕倫。

    “是誰家的姑娘出嫁呀？”她隨手拉住身旁的人問。

    “你連她都不知道啊。”

    那人擺擺手，好像不愿與她這種無知的人多費口舌。

    花轎距離她越來越近。她不由好奇地張望著。很近了。像是回應她的期望。風吹動布簾，揭開一角，里面沒有人。

    “里面沒有人??？”

    “你有沒有常識，這是去接親，新娘當然還沒上轎啦?！?/br>
    人群跟著隊伍移動，她跟在隊伍里向前走。直到在一處頗為氣派的府邸前停下。隨后新郎引新娘上轎。她站的太遠，看不清，隱隱覺得古怪，這是哪里的習俗，接親的隨從穿的為什么不是婚服？

    “他不是新郎！”她心想著，大家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正在這時，周圍的人群似乎醒悟過來，“他不是新郎！他們不是接親的人！”現(xiàn)場一片sao亂。隨后聽見兵器出鞘的聲音，花轎被掀翻在地?；靵y中，她被誰推倒，她試圖站起來，卻又被人絆倒，只能匍匐地躲避。慘叫聲不絕于耳。她害怕極了，心臟在胸口狂跳。跑不動了，再也跑不動了。她四肢跪地。

    “新娘在這里?！鳖^頂有個聲音。

    “不，我不是，你們找錯人了?！彼D身欲逃，卻被一把掐住后頸。

    “我不會認錯。”那人的聲音聽起來在笑，音色卻陰沉無比，“你是我的新娘。我怎么會認錯？”隨后有人拉扯她的衣擺，一只手，兩只手，她向后看去，涌來的人群要將她撕碎。

    云意寧驚醒的時候，汗已濡濕了衣衫，緊貼在皮膚上，整個人就像被從水里拎出來一樣。

    “還好嗎？”

    裴雪舟關切地握住她的手?？吹贸鰜硭軗鷳n。

    她搖搖頭，“我沒事。一個夢罷了。你會保護我的，對嗎？你會留在我身邊，支持我，對不對？”她撫摸他的臉。這張臉，纖薄，清冷，卻有一雙飽含感情的眼睛。

    “我會的。我向主子許下諾言，我是你的刀，你的劍，保護你不受傷害?！?/br>
    “雪舟……”她很輕地叫他的名字，落下一個吻，比她的聲音更輕。只是嘴唇輕輕掃了一下?！拔业倪^去已經(jīng)死了。未來，我不知道，太多的人想要傷害我。我不要你把我們之間當做主仆，什么主子，屬下。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答應我，不要違背我，更不要離開我?！彼穆曇舳兜镁拖耧L中的燭火。

    “我答應你?！?/br>
    “如果，如果我不做這天下的主人呢？我可以有別的選擇嗎？不，他不會允許我食言的……”

    “他是誰？”他能感覺她在顫抖，于是伸手緊緊抱住她。“你要我去做什么，我就去做?！?/br>
    燭火搖曳，蠟燭快燒完了，云意寧推開他起身，踉蹌地走過去，從柜子里取出一截新的蠟燭，點燃續(xù)上。

    隨后她回到榻邊，俯下身，一只手舉著殘燭，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肩膀，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細細地瞧他，似乎要將他看清楚?；鹧嫣蝮逻^發(fā)絲，融化的燭淚滴落在衣物上，流淌，凝固。他纖細得就像一把劍。正微微顫抖。

    “疼嗎？”

    “不疼?！?/br>
    “你撒謊?！?/br>
    但是她看起來很開心?？┛┬ζ饋恚€不停。

    “他們都一樣欺騙我，背叛我，你不一樣，你甚至都不跟我說實話，你為什么不走，對你來說，我有什么價值？對你的主子來說，我有什么價值？”

    “我不是他們?！彼吐曊f，“我向你立過誓言?！?/br>
    “誓言？早就沒有人相信那種東西了?！彼难劾镬F蒙蒙的一片。

    燭火搖晃了一下，他適時扶住她的手腕，燭淚滴落到他的手腕上，灑到胸口，裴雪舟感覺到自己好像在燃燒，但那些火焰是冰冷的，他感覺不到疼痛。

    “那為什么？告訴我，跟我說實話?！?/br>
    告訴她什么？

    如果她懂，又何須開口。

    如果她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沖動地握住她的手，她想要躲避，他卻靠得更近。他直直地看著她，目光炯炯。

    這就是答案。

    當他向她的頸部吻去，她幾乎無力抵抗。只能虛弱地喘氣，“不?！彼棺h，但最終沒有將他推開。

    微弱的燭火熄滅，殘燭從手中滾落。

    他繼續(xù)吻她，深情的，綿長的吻。將舌頭送入她虛張的嘴，聽她控制不住地呻吟，身體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硬起來。

    不。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怒斥他的行為。

    她信任他，并不是因為愛情。

    就算她曾經(jīng)與他做過那些……也不是出于男女之愛。

    她有愛的人。

    她是因為藥物的原因神志不清。

    裴雪舟幾乎是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壓抑住了繼續(xù)的沖動。將她點暈，直到她入睡，方才起身收拾。

    皮膚這才后知后覺地火辣辣起來。他用匕首在室內用于降溫的冰塊削下一部分敷于傷口，前胸已布滿灼傷的紅痕。

    她的情況越來越不好。事到如今，他只能回金麟閣尋求幫助。

    他的舊主。

    曾經(jīng)他只是秋風里微不足道的一片葉。

    如今卻要做回一只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