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在父親和兄長的授意和安排下，封曜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女人。是罪臣的女兒，全族男丁或流放或處死，婦孺充作軍妓。那個女人擁有一張雛鳥一樣稚嫩的臉，連她的眼神都是躲閃和怯怯的。

    盡管是未經(jīng)人事的少女，依然盡力討好侍奉他，苦苦哀求他留下自己。天還沒亮她就被帶走了，再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身姿妖嬈，眼神空洞。一群男人圍繞著她當玩物一樣戲弄，再像破布一樣隨意丟棄處置。這是沒有庇護的女人逃不脫的宿命。

    如果她到不了都城，如果只是個普通女人也就罷了，她的身份特殊，在位者盛怒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丟掉性命。那個人年紀輕輕就坐上這個位置靠的是無所不用的強硬手腕和一副冷漠無情的心腸。

    如果那個人碰了她，就會發(fā)現(xiàn)她并不是完璧之身。一個作風大膽的，無人庇護的弱女子。當年的女人破碎的眼神就浮現(xiàn)在他眼前。一想到她可能面臨的命運，他痛苦起來。

    也許最好的辦法，是去找一個人代替她去湛陵。

    那么她本人，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死去”。

    “封曜?！?/br>
    她俯下身來，捉住他的手指將它抿在唇角。柔軟的舌頭從指腹舔舐到指尖。下垂的睫毛遮住眼神，她的表情在日暮時分昏暗的光線下看不真切。

    “殺我，你不會的?！辈蹲降剿夹奈?，她低聲輕笑起來。“你該不會是想辦法放我走吧？”

    “你不想逃走嗎？”

    她搖搖頭。

    是因為在這段時間的相處之下，他動了惻隱之心，不愿意看她面對接下來的安排嗎？她不是想象不到，否則她也不會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做出那樣的舉動，不過是早就做好了把每一天過成最后一天的覺悟。

    當她在那張陌生的床上醒來，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手足無措，想逃跑是次要的，首先的念頭是弄清一切，和活下去。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自己已經(jīng)國破家亡，那么她也無處可去，而眼前這個男人給了她周全的承諾，她沒必要再跑。

    況且這一路上已經(jīng)有太多人見過她了。冒這種風險，被揭穿抓回來的后果未必承受得起。

    更重要的是眼下她的心里有更大的疑惑，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接近湛陵，有什么被壓抑在記憶深處的事情一點點清晰起來。她隱隱覺得，直面現(xiàn)實，也許能夠揭示一些什么。她不可能永遠活在渾渾噩噩里，對過去一無所知也毫不在意。

    “我做了一個夢，好像又夢到了之前的事情?！?/br>
    就在今天醒來之前——

    “好渴?！?/br>
    在熱氣騰騰的湯池泡太久了，有點口干舌燥起來。她接過侍女手中的杯子，才發(fā)現(xiàn)這侍女竟然是個男人。

    “你是誰！”

    “意寧公主，小人正是梅君。”男仆低著頭，手還維持著遞水的姿勢。手腕上有一朵梅花紋樣的印記。

    梅……

    是了，剛才好像是有人讓她挑牌子。

    扶了扶額，她揮揮手換了一個婢女來侍候。

    “公主是對他不滿意嗎？那明日起還要加他的牌子嗎？”

    “不必了。明日起一律免了。”

    更深露重。

    她決定在湯池歇下，不再返回寢宮?；乩忍^幽深，總讓她覺得有一點害怕。夜風一起，竹結構的湯池的小屋即便有層層帷幔依然覺得冷。

    “公主需要侍候嗎？”侍從悠悠遞過來一摞牌子在眼前一一鋪開。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她不悅地抬起頭正欲發(fā)難，卻在剎那間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侍從遞過來的，分明是一把匕首，尾端纏著麻繩的匕首。淋漓的鮮血正從侍從的手腕處涌出，順著尖端滴落。

    窗外一輪殘月冷冷透著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