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崢每次來這里吃飯，點的都是老叁樣。

    糖醋排骨，紅燒雞翅，青椒土豆絲。

    這里面沒有一道菜他愛吃，愛吃的那個人早已不見蹤影。

    托這位王牌合伙人的福，唐如薇燒排骨的廚藝爐火純青，一來二去成了這里的招牌菜。

    林杏子被恰到好處的酸甜口所折服，剛開始還能保持女生該有的矜持，可連吃兩塊后胃口大開，小半碗排骨吃光，邢崢碗里的紅燒雞翅才吃半個。

    他輕飄飄地瞥了眼，隨口問道：“喜歡吃排骨？”

    “平時很少吃，但這個味道真不錯?！?/br>
    “那當(dāng)然?！?/br>
    他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朝廚房的方向抬抬下巴，“老板娘的拿手菜。”

    “難怪?！?/br>
    她兩手撐著下巴，說話時瞳孔泛起幽光，若有所思地點頭：“吃到嘴里有一種青春的味道，酸甜適中，回味還有一丟丟的苦。”

    邢崢哼笑，難得說句多話，“你中文系畢業(yè)的？”

    “你怎么知道？”

    林杏子一臉驚訝，“我剛從師范大學(xué)畢業(yè)，過段時間會去江洲紅星小學(xué)任實習(xí)老師。”

    “...”

    邢崢扯扯唇角，排骨推到她跟前，“喜歡就全吃光，別浪費?！?/br>
    林杏子見他的筷子從沒伸過排骨碗，好奇地問：“你不吃嗎？”

    “不吃。”

    “不吃為什么還要點？”

    他這話被問住了，注意力轉(zhuǎn)移至裹滿糖醋汁的排骨，眸色逐漸黯淡，直至被黑霧吞沒。

    “它不在，我沒辦法吃飯?！?/br>
    “為什么？”

    男人面色凝固，明顯不想多說。

    他一口喝完杯里的水，拿起桌上的煙盒和火機，回到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你慢慢吃，我去車?yán)锏饶恪！?/br>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杏子看著他壯碩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聰明的她大概能猜到他忽然變臉的原因。

    她的話越界了。

    *

    回去的路上，他全程無話，她也識趣的不多言。

    半小時后，車穩(wěn)穩(wěn)停在某高檔小區(qū)門口。

    她禮貌地說了句“謝謝”，轉(zhuǎn)身欲下車，沉默一路的男人忽然叫住了她。

    “有些話，我覺得提早說清楚比較好?！?/br>
    林杏子坐直身體，偏頭看他，“你說。”

    “李局今天安排我們見面，他的意思，我相信你應(yīng)該懂?！?/br>
    她臉紅了紅，點頭，“我知道?！?/br>
    “我沒有這方面的想法，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

    他單手撐起頭，目光幽深地盯著前方，“我希望你回去后能告訴李局，你沒看上我，順便列出我十條八條罪狀，只要能打消他的心思就行?！?/br>
    林杏子聞言低下了頭，眸底一閃而過的失落，沉默幾秒后，她直白的說：“我做不到?！?/br>
    邢崢瞥過一個詫異的眼神，對上她閃爍不定的黑瞳。

    “我沒辦法說謊，我對你印象挺好的。”

    “印象挺好？”

    他仿佛聽了個笑話，唇角一勾，“你了解我嗎？”

    她反問：“現(xiàn)在不是正在了解嗎？”

    “...”

    邢崢噎一嗓子，挪開視線，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打。

    飄落的雨滴斜斜打在車窗上，在雨刷的賣力搖擺下，鍥而不舍地想要留下痕跡。

    “我朋友說的那些話，一半真一半假，我沒有老婆和孩子，但我的心也的確死了?！?/br>
    他呼吸停頓，輕嘆了聲，“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這里沒有你想要的東西?！?/br>
    林杏子回想起那人說過的話，思忖片刻，小聲問道：“如果你喜歡的那個人，她再也不會回來...”

    “一個人也可以過一輩子。”

    邢崢冷聲打斷她，喉音發(fā)啞，“那個人不是她，也不會是任何人?！?/br>
    “我知道了?！?/br>
    她只想真實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但也很知分寸，干不出死纏爛打的事。

    “我們以后還可以做朋友嗎？”

    他輕輕蹙眉，點頭，“可以。”

    “謝謝你送我回家，還有，今天的晚餐很好吃。”

    話畢，她擰著小背包準(zhǔn)備下車，邢崢再次叫住她，從后座摸了把傘塞給她，再從口袋里掏出小本和筆，迅速寫上自己的電話號碼。

    “李局說，你剛來江洲，很多地方都不熟悉，這是我的電話，有什么事需要幫忙，打給我?！?/br>
    “好?！?/br>
    林杏子接過那張紙，小心迭好收進包里，抬頭沖他笑。

    “開車注意安全。”

    *

    夜很深。

    狂風(fēng)驟雨淹沒了整座城市，延綿不絕的嘶吼聲吵得人心煩意亂。

    邢崢剛洗過澡，頭頂?shù)臐袼^下巴蔓延至赤裸的上半身，沿著繃緊的肌rou線條向下游離，融進松垮垮的褲頭。

    他從冰箱里拿了罐啤酒，仰頭喝了一半，抬頭看著窗外的大雨，兩口喝光剩下的酒，轉(zhuǎn)身走進房間。

    這是警局分配的宿舍，兩室一廳，房子不大，但被他收拾得干干凈凈。

    每次出任務(w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掃除，無論多晚，無論多累。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嚴(yán)于律己，做人做事一絲不茍，標(biāo)準(zhǔn)的完美主義者。

    可凡事都有例外，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敢站在他雷點上肆意蹦跶，樂此不疲的欣賞他生氣又不忍責(zé)罵的無奈臉。

    她做錯事后不慌不忙，先來一出惡人先告狀的戲碼，再眼淚巴巴地裝可憐，最后使出殺手锏，死皮賴臉賣萌大法，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再大的火氣也煙消云散。

    邢崢拿她沒有一點辦法，毫無底線地疼著寵著，直到被她斷崖式分手的那一天，他才后知后覺地懂得，原來甜蜜的過往不是用來回憶，而是用來殺人。

    她離開后，他每天都像是活在夢里，在夢游中惶惶度日。

    也許某一天，他睜開眼睛，這個漫長的噩夢終于蘇醒。

    小姑娘穿著她最喜歡的粉色草莓睡衣闖進房間，掀開被子，黏糊糊地?fù)涞剿砩?，先抱著他一通啃，解饞后再埋怨他為什么還不起床做早餐，肚子都要餓扁了。

    “——嘩?！?/br>
    一道耀眼的白光劃破黑漆漆的夜空，震耳欲聾的雷暴聲緊隨其后。

    邢崢翻身下床，擰開床頭燈。

    他從書柜最下面那層拿出已經(jīng)掉了漆的鐵盒，里面藏著一個深紅色的絨盒，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小巧精致，閃爍淡淡白光。

    3000塊，是年少的邢崢能拿出的所有積蓄，是他為她精心挑選的生日禮物，也是意義非凡的求婚戒指。

    他從懵懂無知的年少耐心的等到她成年，壓抑許久的情愫只為了這一刻的爆發(fā)。

    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他真的好傻，會在她睡著時偷偷量手寸，會重寫上百份的求婚誓詞，會因為緊張過度整夜睡不著。

    可原定的求婚計劃被醉酒的小姑娘打亂，他稀里糊涂地跟著她去海邊，重病之下強行吃了大口rou，等到第二天醒來，她就像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不見。

    再后來，就沒有后來了。

    邢崢自嘲地笑了笑，收起戒指，放進鐵盒，繼續(xù)埋藏在心里。

    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他轉(zhuǎn)身出門，徑直走向廚房。

    也許只有把自己灌醉，只有神志不清，他才能卑微地喘上一口氣。

    *

    喬喬。

    我實現(xiàn)了夢想，卻失去了你。

    我應(yīng)該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