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R親切溫柔的聲音響起：“余小魚，A大經(jīng)管學院？”

    “在！”

    她手心出汗，心里默念“我就是來刷經(jīng)驗的”，走了進去。

    會議室里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坐著七名面試官，左四右三，余小魚鞠了躬，一屁股坐上老虎凳，膝蓋遇到冷氣，起了層雞皮疙瘩。

    一個面試官程式化地開口：“同學你好，那我們現(xiàn)在開始吧。你面前的紙上有三道題，是從題庫里隨機抽的，可以寫，也可以口頭作答。然后我們會再提一個附加問題，口頭回答。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問我，不要緊張哈?！?/br>
    余小魚低頭一看那紙，腦子里轟地一下，瞪大了眼。

    第一道是簡述人民幣加入特別提款權的意義，正巧是她小組作業(yè)PPT分管的內容，她用高考寫文綜的速度刷刷寫了七八行字。

    第二道是應用題，計算固定收益，難度遠小于歷年真題，她兩分鐘就算出數(shù)值。

    第三道，她都想給楚晏跪下磕頭叫菩薩，這不就是她發(fā)來的某道英文題的翻譯版嗎！要不是看了答案她死都想不出來，裝模作樣拖到計時結束才寫完。

    一交卷，余小魚突然有種騰云駕霧的暢快感，完全不緊張了。

    這時她才敢直視這些身家千萬的領導，有的在刷手機，有的在說話，也有的在回望她。左邊最后一個面試官坐在窗口，穿著灰西裝，側臉逆著光，左手夾著一支冷銀色的鋼筆。

    他忽然朝她抬起頭。

    恰好有人推門進來，一道光線直射在他臉上，勾描得五官輪廓半明半暗。

    鋼筆在他手中轉了半圈，那一刻，余小魚的腦袋好像就被這支筆轉暈了。

    片刻后，這名面試官開了口，聲音疏淡：“既然是今天最后一位同學，那么大家都放松一點，你說一個課本教過的經(jīng)濟學概念，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解釋清楚。”

    就這？

    余小魚瞬間醒了神，搜腸刮肚地找術語，思索一陣，不由懷疑起來：這不是在考驗她的情商吧？

    要是說個太簡單的，他們會認為上課沒有好好聽，要是說個復雜的，在場的都是資深大佬，無異于冒險。

    到底要說什么呢……

    面試官道：“想好就可以說了?！?/br>
    語氣比剛才更冷一點。

    余小魚被他利箭般的目光審視得有些發(fā)怵，明白過來這是眾人在等面試完下班，脫口道：

    “MV=PT，貨幣數(shù)量乘以貨幣流通速度，等于商品價格乘以交易總量。結論是價格水平變動來自貨幣數(shù)量的變動，當貨幣數(shù)量變動時，商品價格做同比例的變動?！?/br>
    她一口氣說完，看著他。

    面試官十指交握：“這個概念的名稱呢？誰提出的？什么時候提出的？怎么忘了說？”

    要死了！

    她光背內容，專業(yè)名詞倒忘了給他甩出來！而且這個概念大一新生都會背，這么簡單的術語她竟然沒說好……

    余小魚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面試官垂眸，揭開筆蓋，在紙上記了些東西。

    另一個面試官緊接著拿起簡歷，油墨不小心被茶水糊住了，“余小……”

    她唰地站了起來：“老師，我叫余小魚！就是我剛才說的這個20世紀初費雪方程式的提出者Irving·Fisher，把ER兩個字母去掉的那個魚！”

    一室的人都笑了。

    提問的面試官用筆尖劃掉剛寫的字跡，“你先請坐?！?/br>
    余小魚無比尷尬地坐下來，想到研究生的話，一個勁兒地盯著他的臉，試圖放松心情，耳朵紅透了。

    “我們會在三天之內通知你結果。余同學，謝謝你參與面試?！?/br>
    她心臟咚咚跳著，大腿剛挨著凳子就又站了起來，差點碰倒了桌上的礦泉水瓶，一個九十度的大彎腰：

    “謝謝各位老師，我真的很想進來工作，老師再見！”

    面試官們又笑了。

    她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推門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走的時候聽見有人說：“江總，你提的問題，你看呢？”

    原來鱷魚姓江。

    *

    余小魚把面試經(jīng)過跟楚晏說了，楚晏想了想，說：“穩(wěn)了，趕緊準備下一場。”

    “為什么？”

    “投行招人，一看資源，二看學歷，三看應變，你三個里占了倆。”

    “可是人家占了三個呀。”

    “這就要看眼緣了。你小裙子一穿，活像個洋娃娃，誰看了不喜歡?！?/br>
    余小魚想起裙子，期期艾艾地問程堯金：“有人夸我衣服合適，如果有下次面試，能不能再借我穿一次……”

    “哪兒那么多廢話？買小了，七天過了，不能退?！?/br>
    程堯金繼續(xù)追她的日劇。

    “哎？這個這么貴……”

    “當你生日禮物?！彼f了一句，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余小魚感動得鼻子都酸了，“等我以后掙了錢，也送你一條。”

    她跑到浴室，不敢拿水洗，用粘毛器仔仔細細地粘蕾絲上的小毛毛，還拍了張照給mama看，說放假拿點自家種的蘋果謝謝人家。

    當天晚上，二面通過的短信就來了。

    楚晏比她還高興，“上上上！他們實習工資高，還有留用機會，魚總混成大佬記得把我也塞進去，茍富貴勿相忘?！?/br>
    余小魚這時已經(jīng)淡定了，她覺得能走到終面，無論成不成，自己都值了，于是打開B站和程堯金一起刷起了日劇。

    楚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你還看，不準看了，快去給我準備！”

    她像招財貓一樣搖搖手，“我就休息一下嘛。你也看看？”

    楚晏一看屏幕里是瀧澤秀明，就不做聲了，也看起來。

    “好帥啊?！?/br>
    “他下巴有點凸?！?/br>
    兩人同時開口。

    程堯金戴著耳機，卻敏銳地聽見了，“你說什么？”

    余小魚被這氣勢鎮(zhèn)住，閉嘴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忍不住道：“今天那個面試官……”

    “長得像瀧澤秀明？”楚晏不相信。

    余小魚礙著程堯金，弱弱地說：“下巴比他平一點，長得比他兇很多，不過怪好看的。”

    *

    很快就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上午。

    B7會議室，三個年輕面試官，四個學生，余小魚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間的人。

    窗明幾凈，熱茶氤氳，他坐在圓桌另一頭，雪白的襯衫扣到最上方一?？圩樱抗獾o犀利，身后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和滔滔江水。

    這個老師……好硬。

    余小魚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臉上好像只有睫毛是柔軟的。

    都不會笑。

    終面開始后，面試官和學生們都做了自我介紹，除了不會笑的鱷魚面試官，其他兩人又是說粵語，又是說東北話，和學生們有來有往地打成一片，根本不像在面試。

    余小魚鉚足了勁兒也沒法到達這種交際水平，除了回答簡歷問題，她就坐在那兒，和木樁一樣。

    半個小時很快到了，兩名面試官看向中間，“這一批小朋友都不錯啊，你還有什么問題問他們嗎？”

    江潛面無波瀾地放下鋼筆，看到快結束了，終于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語氣溫和：

    “那么現(xiàn)在我提最后一個問題，你們能不能用30秒時間，讓我們三個面試官記??？什么方法都可以?！?/br>
    他舉起左腕的手表，做了個開始的手勢。

    余小魚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同學就已經(jīng)胸有成竹地開嗓了，第一個夸今天的面試體驗，第二個說自己爸爸供職于國家發(fā)改委，第三個從包里掏出潤喉糖給他們……

    江潛什么都沒說，也沒動，只是舉著表，靜靜看著。

    秒針滴滴答答走過一半，余小魚急得頭腦一片空白，忽然箭一般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繞過桌子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右手晃了晃：

    “江老師，我是余小魚，你周六讓我說過費雪公式，我想到你部門實習！我會好好干！”

    說時遲那時快，“咔”的一聲回蕩在幾人耳邊。

    江潛的手掌還被她握著，嘴唇動了動，什么話也沒說出來，臉上已經(jīng)血色褪盡。

    余小魚驚呼出聲，后知后覺地撒開手，那只手“呯”地砸到桌面。

    一時間，會議室里靜得可怕。

    短暫的驚愕過后，一個面試官推開門，攔住一個路過的秘書：“快點調車去醫(yī)院，江總的手又折了！”

    江潛忍住劇痛，額角滑下豆大的汗珠，“沒事。今天就到這里，實在抱歉，沒法送你們下樓了。面試結果會在五一假后通知，祝各位好運?！?/br>
    同學們都被嚇住了，拎起包，紛紛看向余小魚。

    “余同學，你也走吧。”一個面試官神情復雜地說。

    余小魚的眼里瞬間蒙上一層淚花，結結巴巴地開口：“對不起，江老師，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潛看她一眼，“我知道?！?/br>
    然后隨著兩個面試官快步走出會議室，消失在走廊里。

    房間里只剩下余小魚一人。

    她頹然坐在椅上，直到面前的茶再也冒不出熱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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