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粒子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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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間豪華VIP病房,夏棠并沒有物盡其用地住到痊愈為止。第二天她就辦理了出院,領(lǐng)著醫(yī)院贈送的保健品大禮包,在體貼的服務(wù)下被歡送出院。 她在醫(yī)院門口,奢侈地打了輛出租車,沒有坐地鐵。 不知不覺,天氣變得更冷。冬天慢吞吞地來臨,綠色停留的地方,還剩下路邊的冬青樹。 夏棠抱著大禮盒,側(cè)頭靠著車窗,戴著棉口罩,看著外面流逝的街景。陷入安靜之后,莫大的倦怠也從指尖涌上來。 一動也不想動。 出租車師傅見她意志消沉,以為她是查出來大病,心情低落,當(dāng)即相當(dāng)熱心地開導(dǎo)起來。 把司機做成了心理理療師,頭頭是道地搬出他自己胃癌,老婆肺癌的心路歷程,勸她不要消沉,奮進向上。 這么勵志的人生經(jīng)歷,聽得夏棠都肅然起敬,自慚形穢,又不得不小心打斷:“師傅,其實我身體沒事……就是失戀而已?!?/br> 和胃癌肺癌比起來,“失戀”兩個字說出來都令人羞愧。就算是站在大橋上面排隊準(zhǔn)備跳江,也是最丟份的那一個。 前面的人交流病情說自己得了絕癥啦,欠了兩百萬啦,抑郁癥晚期啦,再轉(zhuǎn)過頭來問你是什么原因,而你只能弱弱地說,你是因為失戀。 實在是連跳江的名額都不具備。 “失戀就更沒必要傷心了?!彼緳C又頭頭是道地說,“年紀(jì)輕輕的女孩子,什么男朋友找不到,下一個更好。我和我老婆,就是在她失戀之后認識的。那時候她在路邊哭,我就去給她遞紙巾,就這樣認識了,現(xiàn)在孩子都十幾歲了。” 他一說起來,又滔滔不絕。 夏棠抱著禮盒,一路聽完了他和他老婆的愛情故事。 從看見路邊有個失戀的姑娘嚎啕大哭,到兩個人結(jié)婚,生孩子,一起度過癌癥,輕描淡寫的十幾年。 人與人的錯過與相遇,就像空氣里隨機運動的分子,每一刻的碰撞,都是馬爾科夫鏈,碰撞著碰撞著,忽然在某一刻停止。 而那之前的全部,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鋪墊。 只在某一個瞬間,某一次碰撞,兩個游走不定的分子終于停止。 一切只是概率鏈條上的運氣而已。 有些碰撞怎么都沒有結(jié)果,因為時間錯了,地點也錯了。 全部是運氣,運氣不好,所以之前的遇見,都是被翻回零點的記分牌。 下車時,夏棠把保健品禮盒留給了司機,祝他和他妻子以后都身體健康,對方堅持沒有收她的車費,又祝她找個更好的男朋友。 外面刮起風(fēng),出租車開走,夏棠裹緊外套走向自己住的樓。 居民樓下停著一輛沒見過的銀白色的跑車。 H市和A市一樣,市區(qū)里神出鬼沒的豪車相當(dāng)之多,所以叫人并不在意,繞過去正要上樓。 跑車的主人卻在這時候,端著一杯路邊咖啡店的熱飲回到車邊。林清讓穿著文質(zhì)彬彬的高領(lǐng)毛衣,以及和跑車顏色很相稱的淺灰色大衣。 明明是不速之客,卻像是和她專程約好了,平靜地將手里的飲料遞過來,問道:“還沒有吃飯?要不要一起去吃點什么?” 夏棠沒有接,她警惕地后退半步,上上下下打量著面前突然出現(xiàn)的人,怎么也想不通問:“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突然想起來,或許能來找你吃飯?!绷智遄寫B(tài)度自然道,又朝她舉了舉手里的封蓋紙杯,“里面不是咖啡,是熱牛奶,適合病患?!?/br> 夏棠又驚恐地后退半步:“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br> 林清讓笑笑:“你身上有醫(yī)院的味道?!?/br> “我很熟悉?!彼终f。 - 這個人的臉皮好像比從前還要厚。 夏棠已經(jīng)拒絕了和他吃飯,又勉為其難接過了牛奶,他還是若無其事地一直跟到電梯里,甚至還拎著一塊紙包牛排,大有不在外面吃,就要在她家吃飯的架勢。 這個人絕對是知道了點什么,才會在這時跑過來,幸災(zāi)樂禍。 夏棠盤算好了出電梯時,要怎么把他關(guān)在里面。 她低著眼睛,腳尖磨蹭,卻冷不丁聽見身邊人說:“前段時間,我和我的家族脫離了關(guān)系。” 夏棠側(cè)過頭。 “雖然是不打算再聽他們的話,”林清讓神色尋常地繼續(xù)道,“不過還是可以繼續(xù)花他們的錢就是?!?/br> “真是輕松多了?!彼⑽⑿πφf。 側(cè)臉上那種薄得如煙盒上透明塑料紙的笑意,忽然也有了一種輕飄的實感。 電梯一層層向上,夏棠語氣沒波瀾地瞥瞥邊上:“哦,非常恭喜。我最近胃不舒服吃不了牛rou,就不送你了?!?/br> 門打開,她先走出電梯,林清讓卻也慢條斯理地跟上。單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幾步外,望著她說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是在萬禾陸宅,那一天,我和我弟弟兩個人都在比賽,誰能先成為陸霄的朋友。” “那一天,全部的人都圍在他身邊,只有你,正在背后朝陸霄做鬼臉?!?/br> “之后我每一次看見你,都在想,為什么你不用討好,也不會害怕?!绷智遄尩难劬o靜,“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是比我更好的人?!?/br> 一直注意著,注意著,看得越仔細,見到得次數(shù)越多。 就會越無法從念頭里挪開。 “我之前說過我喜歡你?!彼催^來,“那是真的?!?/br> 是面具戴久了,已經(jīng)長在臉上的人生里,極少那一部分,確定的真實。 夏棠站在門邊,看著他,緩慢眨了下眼,遲緩地才反應(yīng)過來:“你這是。”她換了個形容詞:“在挖墻腳嗎?” “嗯?!绷智遄屛⑽⑻а?,眼瞳是清澈的琥珀色,一向陰暗的樓道里今天額外的陽光充沛,光線斜過轉(zhuǎn)角,一縷一縷地照在他腳邊,“算是。” 那是從小,一群和她不對付又很惡劣的男孩子里,唯一一個,會到水里,撿起她濕透的鞋子的人。 雖然他也是個惡劣的家伙就是。 夏棠握著門把手,低頭,仿佛想了一下,抬起頭時才說:“不好意思,我現(xiàn)在暫時不打算談戀愛。” 林清讓微微側(cè)頭,提了下手里紙包的牛排,“那你打算吃飯嗎?” 那是塊看著就很好吃的rou,而且面前這個人的確會煎。 夏棠看了一眼,還是忍痛拒絕:“不,我現(xiàn)在吃素,只吃沙拉。” 她打開門,飛快地閃進去,完全不打算請外面的人多坐坐。 十幾秒后,門卻忽然又打開,夏棠從里面探出身,深吸口氣,叫住要離開的林清讓:“我拒絕你,不是因為我剛才說的原因?!?/br> “我拒絕你,一小部分是因為你這個的確很差勁?!彼f,“還有一大部分,是因為我喜歡陸霄。” “就算不能在一起,也還是只喜歡他的那一種程度?!?/br> 林清讓轉(zhuǎn)過身來,表情平靜,目光無聲無息,像一點也不意外地說:“我知道?!?/br> 比她想得,還要早知道。 那一天,在醫(yī)務(wù)室錄下的那段視頻,他才是第一個看見的人。 看過許多遍。 那個做鬼臉的女孩如果喜歡一個人,會是什么樣子。 他早就已經(jīng)知道了。 比誰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