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請與我訣別】

    所有的意外都是發(fā)生在我們以為最平凡不過的一天，瞬間天崩地裂，心里的傷口在瞬間撕裂，痛不欲生后，我們只能再靠時間的長河慢慢將傷痛癒合，放下過去，放過自己。

    極端壓力下，人的腦筋經常是一片空白，在很短的時間內，要找出頭緒，理清思考，做出決定，往往會突然千頭萬緒慌亂不已。平凡的每一天里，我們不需要去練習如何跟愛人告別，如何跟家人永別，我們逃避不去想這些可怕的事，因為那會使我們心境低落，甚至沮喪，但也讓我們一直都學不會如何跟心愛的人面對面說再見，說再見是一門學問，人生沒有不關燈謝幕的一天，我們都希望走的從容優(yōu)雅，心存感念，但放不下的是你心中還掛念的那個人，而那個人也還停留在有你的日子里。我們永遠學不會說再見，也永遠都還沒準備好告別，就是因為放不下過去，也放不過自己。

    anthony的車在對向車道的路肩都還沒停好，霆宇已經等不及開門衝下車穿過往來的慢速車輛與人群，擠進暴風圈的最中心。眼前的景象已經無法用怵目驚心來形容，慘絕人寰的凌亂緊勒著現(xiàn)場所有人的哀痛情緒?，F(xiàn)場直播的記者們，圍觀民眾和趕來的親友吵雜喧騰更令人特別煩心。但此刻沒有任何阻礙能擋在霆宇的面前，因為任何人事物都無法阻止霆宇非見到洛克不可的決心，他無視眼前的人墻層層撥開，死命的往最前頭擠，越是撥開群眾，看到的景象就越令他心慌，三十度翹起的拖板車前半部懸在空中，連結的車頭有一半掛在橋外搖搖欲墜，后半部更慘不忍賭，整個車尾連同幾根巨大原木冷血地插入全毀壓扁的白色休旅車頭，沒錯，那就是多情的洛克送給他的結婚驚喜！還記得領車那刻洛克深情的眼神是霆宇這輩子最殷切期盼的箴愛，但這一刻，霆宇的心卻像粉碎滿地的車窗玻璃，洛克為霆宇打造了愛的保護卻無法保護住自己，眼睜睜被巨大無情的拖板車徹底摧毀，霆宇發(fā)軟的雙腿很難再站穩(wěn)，他無法相信如果連這輛頂級配備的進口車都無法完整地保護他的愛侶，那還有什么安全配備是值得信任。anthony很快趕上攙扶住臉色發(fā)白的霆宇，繼續(xù)向前走進封鎖線里。

    「不行，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退后，這里很危險，全部退后。」三個交通警察立刻衝上前攔截義無反顧向前直走的兩個人。

    「讓我們過去，那是他老公?！筧nthony不耐煩地撥開警察拉扯的手大吼。

    「不要攔他，讓他們過去?！共贿h處走來警長max，一聲令下三個交通警察立刻退開。

    迎面走來的max深鎖著眉心，右手輕撫在霆宇的肩膀上，「tim，他剩最后一口氣了，他說堅持等你，他的內臟嚴重出血，全身已經沒有知覺，救護人員不敢碰他，就等見你一面?！滚頶untang的淚已經沒有知覺地流下。

    霆宇放開anthony的手獨自顫抖地一步步往前走，漸漸地他開始聽不見外面喧鬧的吵雜聲，進入只有他和洛克兩人的世界，彷彿週遭紛亂的一切都被隔絕在另一個空間里，后輪騰空翹起的連結車隨時有倒塌的危險，但此時的霆宇一點也不在乎，因為他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堅持呼吸的唯一的理由，就算眼前是萬劫不覆的刀山油鍋，霆宇也都會勇敢來到他的身旁。

    車窗已經嚴重變形斷開，防傷玻璃脆撒了滿地，安全氣囊被木樁刺穿破裂，變形的方向盤整個陷入洛克的腹部，上半身除了左額頭上有個小擦傷之外，洛克的模樣就像霆宇第一次在溫室里，看到他剪掉蓬松的長發(fā)，修整好鬍鬚，突然變成種馬男神那天一樣帥勁迷人，霆宇擦乾眼淚，深呼吸一口氣，勉強擠出含著淚光的微笑，他不希望洛克眼中最后的畫面是他哭丑的雙眼，必須是他最陽光燦爛的笑容。

    「嘿，我來了，親愛的，抱歉讓你久等了?！惯煅实目跉獠煌ｎ澏丁?/br>
    厚重的眼皮慢慢勉強地微微睜開，洛克眼中的景象從模糊再次漸漸清晰，是他最愛的那個傻瓜的笑容，洛克的嘴角吃力地勾起一抹微笑。

    「寶貝，我看起來是不是很糟？」洛克臉色有些蒼白，氣若游絲。

    聽到這個熟悉的嗓音，這個每天輕喚他起床的聲音，這個經常在他耳邊呢喃細語的聲音，霆宇的眼淚幾乎快要潰堤奔出。

    「你放心，不會比我第一次在超市里看到你的樣子還糟?！?/br>
    洛克就喜歡霆宇總是能用很難笑的幽默逗他開心。

    「看來，我是沒辦法陪你回臺灣，見你的那群死黨好友了?！孤蹇苏f話的樣子相當吃力，稀薄的氧氣進不了被擠壓的肺細胞里，「我...很不喜歡做不到自己曾經答應過你的事...對不起了，寶貝?！?/br>
    霆宇又深呼吸一口氣，頭撇向一旁硬是將淚水吞回眼里，說不出話。

    「我知道你總是喜歡在我面前假裝無所謂，但這次我真的希望你會大聲罵我...至少...讓我知道...你還在乎我?！?/br>
    「...我...我一直都...我一直都很在乎你。你怎么能忍心丟下我！」霆宇的兩行淚已經不聽使喚地流下臉頰，洛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都沒了知覺，但看到流淚的霆宇仍然會心痛心疼，自己眼角的淚也忍不住滾下。

    洛克又說，「我還有好多事都來不及陪你一起去做了，來不及...陪你去澳洲大堡礁浮潛，去冰島看極光，去蒙古草原...騎馬...唉...也來不及陪我們的孩子去瀑布邊露營，帶他們去看...我曾經向你示愛的山洞里那個心型光影了...，你知道嗎，我連孩子們的名字都取好了...真的...對不起了?！箶挡槐M的遺憾在洛克的腦中浮現(xiàn)，每一項都是他從婚禮的那一天起，就開始在心里規(guī)劃著所有他要和霆宇一起建構的美好人生回憶。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陪著我...我要...我要你陪著我完成這每一件事，每一個我們共同的夢想，你不可以就這樣拋下我...你不可以...」霆宇的雙腿發(fā)軟，就快要跪倒在地上。

    「寶貝，我最親愛的你，我又害你難過了?！孤蹇说难劢堑臏I也流個不停，像千萬刀割在心中凌遲著，洛克好想掙脫一切，衝出車外抱起他的愛人，給他安慰與溫暖，但完全沒有知覺的身軀讓他絕望又無奈，他知道再怎么掙扎，都要在此面對人生的盡頭了。

    洛克使盡全力，要霆宇聽到他的呼喊，「我真的愛你，我是真的好愛你...就算上帝給我再多的時間，我都覺得自己給不完對你的愛，你相信嗎？」命運的捉弄讓他在歷經千辛萬苦才遇到真愛，卻又在他最幸福的一刻殘忍地喊停。洛克明白這一切是他自己的選擇，讓一切的不幸與詛咒，都由他一個人承擔，這是他為了愛必須承受的所有痛苦。

    「那就不要離開我，拜託，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洛克...」霆宇站挺身子，收拾情緒，擦乾眼淚，他要每一分每一秒都仔仔細細地看清楚眼前這個即將消逝的愛人，如果早知道有這么一天，霆宇會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后一天來活，他不害怕死亡，只要能和洛克永遠在一起。

    「那天，我在婚禮準備室對你說，因為怕失去你，所以故意說反話，但你...忙著生我的氣都沒聽懂，所以...我和上帝交換了一個條件，就是要他答應我...讓我能自由的愛你，但是...你的苦全由我來承受...你看，祂真答應我了，這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好最正確的決定?！孤蹇艘膊缓ε滤劳觯灰@是他為霆宇扛下的魔咒，再多的痛苦他都能夠一個人承受。

    「不！不對，失去你，才是我這一生最大的痛苦，你懂嗎？」

    霆宇的淚又再度狂洩，整個世界開始在眼前崩解，一塊塊碎裂飄散，看著洛克困難的呼吸，他知道彼此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讓我記住你最美好的樣子，這樣我才能假裝放心的離開你?！孤蹇讼矚g他對愛人這個心疼的感覺，但卻怎么也無法伸手觸碰到心愛的霆宇。

    「那就讓你無情的上帝也帶我一起走吧！」霆宇已經決定跟著洛克一起走，留在黑白的人世間沒有了愛，也沒有繼續(xù)活著的意義。

    「聽著，寶貝，記得你那天在溫室里對我說過的話嗎？我在心中反覆練習了許多次，就等這一天要對你說，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霆宇含著淚拼命搖頭，洛克氣喘吁吁接著說，「你不會在每一個巷口，都遇到像我這樣愛你的好男人，但你一定要挺起胸膛繼續(xù)往前走下去，就算跌倒了，還是要勇敢地爬起來，或許在下一個巷口，你又會遇到另一個好男人，然后你又可以找回新的人生方向，好嗎？答應我?！惯@是當時霆宇無意間說出和jarod一樣的話，這句話就是讓洛克當初堅持活下去的勇氣，現(xiàn)在這段話回送給tim，也要讓他有堅持活下去的勇氣。

    「我不要別的男人，我只要你...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洛克，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放棄，就像當初我為了你，什么都可以放棄，因為我就是愛你，你有聽到嗎？你常笑我傻，對！我就是那么傻才會奮不顧身地一直愛你。」霆宇又再往前走了幾步，更靠近車窗邊。

    車被堵在不遠后頭的sherry和maxwell看到網路直播后也下車狂奔到了現(xiàn)場，站在anthony身旁，sherry摀著嘴不敢置信眼中看到的一切，如此悲壯地令人難以置信，maxwell把淚流不停的sherry緊緊摟進懷里。

    一聲巨響，一根原本掛在護欄上的木頭掉落橋下河里，所有人嚇了一跳，兩個輪子已經懸空的休旅車，眼看著可能會被聯(lián)結車拖著一起墜下三百公尺高的橋下

    極度虛弱的洛克眼皮越來越沉重，呼吸變得更加困難。

    「寶貝，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傻勁和天真，讓我當初連愛上你了都不知道，哈！」

    霆宇又上前跨了一步，「老公...我求你不要離開我...這是我唯一的請求...」他隱約聽到警長max在后頭警告別再靠近的吼聲。

    「寶貝啊，這輩子能在我最窮途潦倒的時候認識你，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跟你結婚這三個月來...也是我這一生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但是...沒想到我被迫在這最幸福的這一站就要先下車了...」洛克咳了兩聲，必須用嘴巴呼吸，才能吸得到氧氣，「...但你要答應，為了我，勇敢的活下去，就像當初你要我勇敢地堅持下去一樣，把這個家照顧好，也把自己照顧好，別再讓我牽掛，好嗎？」

    「好，我答應你，我會把農場經營好，我會把你要的員工旅游和年度經銷商大會籌備好，你上次教我怎么收圣誕樹我也學會了，我也會把洗好的衣服都記得拿出來晾乾，我還學會了你教我用googlehome訂機票的方法，我...還要每天都煮你最愛的晚餐等你回家...」霆宇的每一個字都裝滿了對洛克最真摯的愛。

    「god，寶貝，我已經等不及來生要再與你相遇，再跟你斗嘴，再破壞一次你荒唐的婚禮，再把你搶來...再當一次你的老公...我親愛的tim...」洛克再喘，都堅持把這句話說完。

    「你聽清楚了，洛克.庫柏，我下輩子，下下輩子，還有下下下輩子都要嫁給你！我將會是你一生唯一的男人！」霆宇的淚是洛克最大的不捨。

    洛克笑了，但堅持把快要吐出的血全吞了回去，他不想讓自己可怕的樣子嚇到心愛的tim。

    「寶貝，老公我...真的...有點累了...你...可不可以...最后一次...再摸摸我的臉。」洛克的語氣變得非常虛弱，霆宇往前走近，max警長張開雙手要周圍的大家別動，自己再往前走近距離霆宇身后幾步。

    tim伸出右手探進車窗，撫摸著洛克的臉，大拇指來回在洛克的眼窩和眉毛上來回撫摸，溫暖的掌心緊緊貼在洛克的左臉頰輕柔地撫摸，洛克緩緩閉上眼，腦中浮現(xiàn)每一秒他和霆宇的美好，甜美的回憶與溫暖帶給洛克這一生最后的依偎，帶著微笑他漸漸安詳地沉睡了，霆宇的淚終于忍不住在這一刻潰堤大哭。他知道這個心愛的男人已經徹底的離開他了，悸動的身體不停的顫抖，右手掌怎樣都捨不得放開，那是他唯一還能感受到洛克體溫的機會，但他知道怎樣也挽不回這個消逝的生命。發(fā)軟的雙腳再也站不住，max上前從他身后一把摟著，此時聯(lián)結車的車頭鏈條突然斷裂，整個車板拉著休旅車一起往外翻下橋，max機警地抱著霆宇往后倒退好幾步，兩個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不行！不要！」霆宇立刻爬起身子衝上前去，絕望地伸出手想拉住無情墜逝的愛，警長max也從后頭起身衝上去抓住他的手，硬是拖住霆宇將他抱回懷里，一起跪在地上，霆宇眼睜睜地看著休旅車里的洛克跟著車以凌遲般的慢動作往橋下墜落?！覆?！拜託，不！」霆宇跪在橋上，趴在警長max的懷里不停痛苦哭喊！

    到底是誰，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碎紙與木屑飛亂在空中，往來奔忙的搜救人員淹沒了霆宇看著愛人死去的錐心慟哭，慌亂的車禍現(xiàn)場從高空俯瞰，像是喬治亞大橋上一個巨大的黑洞，無窮無盡地生吞了所有被捉弄的命運，也徹底活剝了每顆脆弱的心。從大自然的高空里往下望，人們是多么的卑微渺小，只能任由厄運的擺佈，只能在垂死掙扎與死別傷痛的淬煉中，找到一個還能夠呼吸的狹小縫隙，哀戚地悼念著昨天早晨洛克出門前的那一刻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