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問這是怎么弄的嗎？」

    「……關我屁事?！?/br>
    金井當然知道少年是嘴上還在逞強，其實心里好奇得很，因為就算他現在瞥過頭，也不斷地偷瞄那道傷疤。

    他忍住笑意，將傷疤再次隱藏在衣領下。

    「這是在我高中時跟其他學校的人打架，被對方用小刀砍到的。」

    「……」

    少年沒有任何回應，只斜眼看著金井。于是今井就當作他有在聽，繼續(xù)說下去。

    「我爸媽在我小時候因為意外過世了，所以是由我奶奶和爺爺撫養(yǎng)長大的。小時候什么都不懂，所以覺得無所謂。但是隨著漸漸長大，看到別人有爸爸、mama，有幸福美滿的家庭，但我卻只有爺爺奶奶時心里就不好受。升上高中的我雖然知道有爺爺奶奶在也很幸福，但又覺得很哀怨，這兩種想法總在心里相碰撞，讓我想逃離這個現實，所以我不去看周遭的人有多幸福，四處打架、找自己的歸處。而就在我又跟人打架，因為被劃出這一道傷痕而快倒下時，有個優(yōu)等生出現在我的身旁。」

    說到這里，金井輕勾起一個微笑。

    「他不管我對他有多兇或怎么罵他，他就是執(zhí)意要替我處理傷口。然后又說了一堆冠冕堂皇，所有人都會說的話。什么老是被警察追，不累嗎？打架不會累嗎？不要放棄往光明處爬的機會，你永遠都可以改變之類的。然后，就留下一條手帕就走了?！菇鹁呎f著，邊伸手進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條深藍色格紋手帕出來，揮到少年面前?！高觯褪沁@條，上頭還有一些當時洗不掉的血跡?！?/br>
    「……你還留著？」

    少年的眼神有些狐疑，金井知道他一定是在猜自己是不是在瞎掰，于是他攤開手帕。上頭淡淡的血跡已經變成淡褐色，而在手帕的右下角有白色的線繡出了「haru」幾字。

    「你看，這是他的名字?！?/br>
    看到這幾個字，少年驚訝地瞪著大眼看向金井。

    「怎么？有什么好驚訝的？」

    「我還以為……你很討厭他，因為他是優(yōu)等生?！?/br>
    「呵呵，是啊，我那時候的確很討厭他?！?/br>
    「那你為什么留著他的手帕？」

    「嗯……這是個好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但就是覺得……這東西很重要。而且改變我的──就是他的那番話?！?/br>
    聽到金井這么一講，少年馬上皺起眉撇過頭，一臉不以為意的模樣。金井知道他肯定是覺得自己在騙他，但是這個故事是真的，絕無虛假啊。所以金井繼續(xù)說道：

    「你一定覺得我在騙你吧？」

    「不然呢？你也想跟我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吧？」

    「我也希望你們這年紀的叛逆小孩有那么好搞就好了?！?/br>
    「啊??？」

    少年馬上口氣惡劣地回頭瞪著金井，不過金井當然不害怕，還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微笑著把手帕收起來。

    「好好好，別馬上就那么激動嘛。我的意思是你都知道我要說什么，而我也不想講那些話。只是，現在想想他那時候講的一句話的確沒錯?！?/br>
    「……什么話？」

    「就算你現在覺得自己很無可救藥，但那也不代表你永遠都沒辦法改變?！?/br>
    「還不都是那些話！」

    「但是他也有做到喔。」

    「?。渴裁匆馑?？」

    一想到自己嘴里講的那個人，金井就不自覺地輕勾起嘴角。

    「他后來也曾經墮落到這個世界的最底層，也曾經放棄改變。但是，他最后也決定要改變，下定決心離開最底層，爬了上來?，F在正為了他的夢想前進喔?！?/br>
    「……是嗎？」

    「嗯，所以只要有心，的確辦得到啊。像我、像他，又或者──你？」

    金井說完便指向少年。而突然被點名的少年先皺起眉，然后驚慌地撇過頭去，嘴里粗魯地丟出幾句話反駁。

    「哼！誰理你??！就說了，你說的一樣是冠冕堂皇的話，煩死人了！」

    「好好好，你覺得是就是吧。噯，話說，如果你是因為覺得人生在世很無意義才老是打架的話，要不要去找點自己想做的事?。俊?/br>
    「你在亂說什么啦！誰覺得活在世上很無意義的！」

    「喔？那你有夢想嗎？」金井故作驚訝地挑挑眉。

    「要你管！」

    「唉～建議你找到一個目標比較好喔。當然，當上哪一區(qū)的老大這種的不算?！?/br>
    「這點小事我當然知道，哪還用你廢話??？」

    「唉，臭小鬼說話的口氣就是那么囂張。」

    「你說什么？喂！你這個混帳警察是來挑釁我的是不是？」

    「不，當然不是。」

    ──叩叩。

    正當金井和少年你一來我一往地抬槓時，室內響起門板被敲響的聲音。少年馬上警戒地看向門邊，而門接著被打開。

    「咦？前輩你怎么在這里？」

    走進來的是那位新人學弟。他一看到坐在少年身旁的金井就驚訝地張大了嘴。

    「這里是警局內，我想來的話，應該可以來吧？」

    「啊……對，抱歉?！?/br>
    「不要緊。怎么了嗎？」

    「喔，那位同學的爺爺來接他了?！?/br>
    「好?！?/br>
    隨后金井就拉著少年起身，并對著他說：

    「有人來接你了，快回去吧，希望下次不要再見到你了。」

    「哼！囉嗦?！?/br>
    隨意丟下這句話，少年就走向站在門口的新人學弟。不過，在少年正要踏出門時，金井又出聲喊住了他。

    「噯，等等，這罐咖啡你拿去吧?！?/br>
    不過少年回過頭后，搖了搖頭。

    「……不了，我喝不慣咖啡。」說完，少年就跟著新人學弟離開了。

    而這句話讓金井輕笑出聲，無奈地搖搖頭。

    「還喝不慣咖啡，分明就還是個孩子嘛?！?/br>
    最后金井一頭仰盡自己的那罐咖啡，丟進垃圾桶里?；氐阶簧虾髮⒛枪蘅Х?，放到了新人學弟的桌上。

    ※

    俐落地開門、關上，金井帶著一身寒氣走進屋里，瞬間覺得家里比較溫暖這句話說得非常對。

    「我回來了?！?/br>
    「啊，歡迎回來～」

    「晴，你今天沒有打工？」

    「是啊，所以我正煮好晚餐呢?！?/br>
    金井邊走進屋邊脫衣服，走到餐桌旁看到圍著圍裙，正在擺碗盤的高城就湊過去在臉頰上吻了一口。

    「??！好冰！」

    「因為外面好冷?！?/br>
    「那還不趕快去換衣服洗臉，竟然先來偷親人?！?/br>
    「啊～好香啊～肚子好餓～」

    「你這傢伙根本沒在聽！」

    不管委屈地嘟起嘴抗議的高城，金井滿足地自顧自走進臥室，換下一身臟衣服又去洗把臉后，回到餐桌旁坐上自己的位置。今天的晚餐是漢堡排與蛤蠣味噌湯，外加一碗高得像山的白飯。

    而高城早已經就定位，等金井坐下就等不及地開口說：

    「噯，你聽我說喔～今天有超幸運的事情！」

    「嗯，就是你在line上說的吧。是什么事？」

    或許是猜到這件事對高城來說非常重要，所以金井即使餓得肚子咕嚕叫也沒有馬上動筷，而是看著興高彩烈的高城問。

    「那就是──有教授邀請我去他的實驗室?guī)兔ψ鰧嶒?！?/br>
    「喔～感覺好像很厲害！」

    「是真的很厲害喔！因為那個教授在醫(yī)學界很有名，如果幫他做研究的話，不僅對以后很有幫助，如果教授愿意的話，還可以幫忙推薦到大醫(yī)院實習！」

    「這么好？」

    「對??！不過……我還沒答應?！?/br>
    看高城的表情有些猶豫，金井繼續(xù)問下去：

    「為什么？」

    「如果去幫忙做實驗的話，搞不好必須把便利商店的打工辭掉，還會晚回家喔?！?/br>
    噗！原來是因為這樣啊。金井忍不住笑意，毫不遮掩地笑了出來，這讓高城有些不滿。

    「喂，你笑什么笑啊？」

    「因為你想太多了啊。你想想，就算你現在沒有去幫忙做實驗，打工還是會晚回家，而且我們家也不用你打工啊。我有工作，奶奶那筆錢拿去還完債也還有剩，供你讀完大學都還夠呢?！?/br>
    「是這么說沒錯啦……但是我也要還你錢啊?！?/br>
    說到這個，金井就一臉無奈。

    幾年前，兩人在一起后高城就答應金井，向涼子辭去了男娼的工作；而金井也答應了高城，奶奶那筆錢就當作是高城借的，高城以后還是要還。但是說真的，對今井來說，那筆錢讓高城拿去還債算是非常值得，所以不還也無所謂。然而，高城就算再度成功考進了醫(yī)學院，還是繼續(xù)去便利商店打工，每個月領到薪水后就拿給金井。

    唉，真不曉得要說這家伙正經還是固執(zhí)。

    金井暗自嘆了一口氣，回道：

    「反正你又不會跑掉，我也不會跑，以后再慢慢還也行吧?！?/br>
    「……唔！」

    「嗯？」

    不知道為什么，高城聽到金井剛才說的那番話就逐漸漲紅了臉，一雙眼瞪得老大，使得金井疑惑地皺起眉。

    「晴，你怎么了？」

    「……你……你還問呢，你說那是什么意思嘛?！?/br>
    ??？剛剛那句話還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嗎？金井又歪了頭。

    「你、你剛才那句話，聽起來像在求婚似的……」

    「……咦？」

    聽高城這么一說，金井這才感覺似乎真的是這樣，驚訝地直盯著高城。接著腦筋一轉，又繼續(xù)問：

    「好像是呢。那所以，你的答案呢？」

    「咦！？」

    金井揚起有些壞心的笑，「我跟你求婚了，那你得回答我吧？」

    看著眼前勾起邪笑的男人，高城突然覺得自己是一時誤入了歧途，才會答應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不過，老實說，他倒是很慶幸自己在那一年有偷偷跟著金井，有鼓起勇氣上前幫金井處理傷口，還跟他說了那些話。

    想到這里，高城也勾起了笑。

    「哼，那我明天就去跟教授說我可以幫忙。你不能反悔喔。」

    「求之不得呢。」

    兩人看著彼此揚起笑，然后拿起筷子，雙手合十并一齊說了聲：「我開動了。」

    用完晚餐又休息一會兒后，因為是高城煮飯，所以由金井洗碗，高城則先去洗澡。當高城的頭上蓋著一條毛巾走進臥室時，金井也正好要拿著衣服去洗澡。

    兩人正式同居后，家事也輪流分擔。而且不用特意說，彼此都知道該做什么。就像高城煮飯時由金井洗碗、先洗好的人負責洗衣服，后洗好的人負責晾衣服等等。

    胡亂用毛巾擦乾了一頭短發(fā)并吹乾后，高城拎著衣物籃來到洗衣機前，在把衣服丟下洗衣機前，一件件拿起來檢查口袋里有沒有東西。當高城拿起金井的制服，將手伸進胸前的口袋后，撈出了一條深藍色的格紋手帕。

    「咦……這、這是！？」

    高城將手帕攤在手上來看后，忍不住驚訝地揚起聲線。因為他知道這條手帕──這是高中的那一年，高城留給金井的手帕。

    洗完澡后，金井把一條毛巾蓋在頭上，胡亂擦著并走進臥室。不過，他看到高城坐在床上看著手里的東西發(fā)愣，所以湊過去坐到他身旁。

    「你在看什么？」

    聽到金井這么問，高城將手上的手帕在金井面前晃了晃。

    「這個，我還以為你丟掉了?！?/br>
    「喔～原來是這個啊。你怎么找到的？」

    「你放在口袋里，忘了拿出來啊?！?/br>
    「啊，對吼?！?/br>
    金井暗嘆著自己怎么那么粗心，然后從高城手上接下手帕，換他問高城：

    「所以你還記得這條手帕？」

    「當然記得。因為我特別喜歡這條手帕，所以還特地請我媽在上頭繡了我的名字?！?/br>
    「原來是這樣啊。那你當時怎么捨得給我？」

    「嗯～這個嘛……」高城仰頭望著天花板想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不過我并不覺得難過喔。而且你現在還留著它?！?/br>
    「噯，你知道嗎？這條手帕可是我的護身符喔?！?/br>
    「嗯？真的？」

    「是啊。每當我遇到事情或難過、受傷的時候，都會握著它，出門時帶著它也會覺得很安心。」

    「喔～這樣啊。」

    突然間，高城揚起調皮的笑容，又開口問道：

    「噯，我說你該不會……從高中就喜歡上我了吧？不然，你怎么會留著它？」

    高城的問題讓金井愣了一下，但馬上回過神思考了幾秒。

    「嗯～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噯！不準學我啦！」

    「才沒有，我不是在學你。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啊。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哪記得起來?！?/br>
    或許是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高城一下子皺起眉又噘起嘴，往金井的側腹揍了一拳。

    「噢！干嘛打我？」

    「不會講點甜言蜜語嗎？死木頭。」

    「我本來就不太會說話，你也知道嘛。」

    「算了啦。滾開，快點去吹頭發(fā)，我要睡覺了啦！」

    「咦？才十點多耶?！?/br>
    不管金井的問題，高城爬進被窩里就背對著金井，不打算再理會金井。不過，就算看到高城鬧脾氣，金井也絲毫不慌張，乖乖去吹乾了頭發(fā)，并將門窗都鎖好后回到臥室，緩緩窩進被窩，湊到高城身旁并從后方摟住了對方的腰。

    「噯，值得那么生氣嗎？」

    「哼，當然是開玩笑的。我哪會因為那點小事就真的生氣。」

    「那你轉過來嘛?！?/br>
    「……」

    高城沒有回應，但也沒有要轉身面向金井的意思。金井從背后緊貼上高城，靜靜嗅著與自己相同的發(fā)香，接著緩緩開口。

    「其實……我也一直在想，為什么會留下你的手帕。但是，這幾年來就是捨不得丟?！?/br>
    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從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微微照亮屋里。金井的聲音輕輕響徹在房里，然后回盪在耳里，烙印在心里。

    「不過，一直到最近我才得出了答案。這不是騙人，也不是為了討好你，而是真的這么想。

    我想，我會一直捨不得丟掉手帕，是因為那是我和你之間──唯一的連系吧?；蛟S……我以前就很憧憬你了。然后一直惦記著你，直到我再次去見你。之后才逐漸發(fā)現自己喜歡你?！?/br>
    緩緩地，金井感覺到有雙手覆上自己抱在高城腰間的手，于是金井又將懷中人摟緊了些。

    「別再離開我了喔?！?/br>
    金井在褐色的短發(fā)腦袋上印上一吻后，被抱著的高城突然轉過身，將自己埋進金井的懷里，靠上金井的胸膛。

    「嗯，不會再離開了?！?/br>
    看著褐色的小腦袋緊緊埋在胸前，金井不禁勾起微笑，也回抱住高城，在白潔的額上印上一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