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色的女士羊絨大衣放在副駕駛，那男人在方向盤后面，盯著坐在街邊的女人，實在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

    與其說是他放她走，還不如說是他愿意讓步，給她時間冷靜更合適些。曾幾時他想到有一天，會放任一個女人在自己面前上演離家出走的戲碼，而自己不但不生氣，甚至擔(dān)心到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路守護。

    車窗放下一半，烏鴉向魚丸食攤的老板招了招手，從皮夾里抽出兩張大鈔遞過去，“一碗魚蛋面。做好送去坐在路邊的那個女人，就話是你睇她一個人在冬天里可憐，送她的?！?/br>
    老板莫名其妙地接過錢，連聲答應(yīng)去煮面，心里嘀咕著現(xiàn)在的小年輕搞對象都喜歡來這套。

    黎式聽到面前的聲音抬起頭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魚丸面出現(xiàn)，瞬間讓她精神起來。

    老板語氣親切，“這碗面畀你食?！?/br>
    她卻嚇了一跳，忙擺擺手推拒，“阿伯，我冇錢嘅，我冇錢買面啊?！?/br>
    “不收你錢，睇你這樣子應(yīng)該是從家里跑出來的吧。那么冷的天，送碗面畀你，都算我積陰功啦?！笔硻n的老板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碗放在她旁邊，就走開了。

    寒夜里，能有這樣一碗面，不單暖了黎式的脾胃，也暖進了她心里。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面攤阿伯會無緣無故送一碗面給她吃，但她更愿意相信是世間仍舊不缺好人。

    她面對滿屋名包首飾無動于衷，卻僅因為一碗面就露出笑容。烏鴉坐在車?yán)锟粗枋?，好氣又好笑。還說什么讓他關(guān)閉白粉堂口，世界上也就只有她敢說這種話了。

    一輛白色商務(wù)車緩緩在路邊停下，走出一個打扮精致的女人，看到街邊的那道身影，微愣后上前去打招呼。

    黎式循聲看去，竟一下子沒有立刻認(rèn)出眼前的人。

    “南粵？好耐冇見！”她放下碗即刻站了起來，“果真是紅氣養(yǎng)人，你而家靚得我都不識你咗?！?/br>
    南粵似乎是剛剛從什么活動現(xiàn)場回來，禮服雖然已經(jīng)換成了白T恤，但華麗妝容還沒卸掉，“黎小姐...點解你坐這里，仲...這個樣子？”

    黎式笑笑，說了些自己的情況，但隱去了很大一部分有關(guān)黑幫的是非，僅說是自己和人鬧了矛盾，這才跑了出來。

    世上的事說不巧也巧，她漫無目的下車的地方，竟離南粵的房子不遠。自從做了影星，她的收入漸增，不但還掉了父親的債務(wù)，供上了祖父的醫(yī)藥費，還給自己買了一間小公寓。

    既然現(xiàn)在黎式無處可去，那么南粵立刻把她請進了自己的房子。

    南粵放下手袋，給客人倒了杯水，“黎小姐，你先坐坐，我去洗個面就過來。收入雖然多好多，但仲不到夠畀我買一棟豪宅的地步。就一間臥室，今晚就要委屈你同我擠一擠?！?/br>
    “別說這話，沒有露宿街頭，我就已經(jīng)好感激。”黎式是很感謝她的收留的，女明星的臉最需要時間照顧，她很理解，“你慢慢收拾，不著急。介意我在客廳參觀參觀嗎？”

    不到二十平的地方，有什么好介意的，更何況對方于自己有恩，南粵完全把黎式當(dāng)成家人，點點頭便進了浴室，“你隨意，別拘束就好?！?/br>
    客廳雖然沒有很大，但整理得井井有條，只是屋主用品擺放得不多，就顯得有些空曠。

    黎式的目光落到了墻上木架的一排照片上。

    最顯眼、最中間的相框里夾著的，是南粵第一部電影的殺青大合照。

    是的，就是《鏡中月光》的全家福。黎式再熟悉不過了。看來這部電影，在南粵的心里真的有很高的分量。

    而緊挨著這張照片的，竟然是《鏡中月光》男女主角的合照。但說是合照還有些牽強，因為不是另外影的，像是從原先那張全劇組合影中單截出來的，請影房師傅又洗了一張出來，僅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照片。

    黎式看著這張照片，心中有些感慨，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對于這個確定的答案似意料之外，卻又如情理之中。

    那電影里的七情六欲，終是延伸到了熒幕之外。

    南粵不知何時已經(jīng)卸完了妝，換上了睡衣站到她身后，看到黎式手中的照片，淡淡一笑，竟直接開門見山地承認(rèn)，“如黎小姐所想，是啊，我從很早之前起，就鐘意他?！?/br>
    她沒想到她會那么平靜地說這個話題，也沒想到她會那么坦率。將相框放回原位，黎式回過頭來，問道，“那，亞佐他知嗎？”

    “他知?！蹦匣涀呦虬腴_放式廚房，從櫥柜里拿出一支葡萄酒，問，“一齊飲點嗎？”

    壁櫥里干柴微燃，毛毯供著暖。兩個高腳玻璃杯放在茶幾上，木塞撥出，兩杯紅酒落進她們手里。

    南粵抿了一口酒，然后先說話，“我不是一個搖擺不定的人。我明明當(dāng)當(dāng)?shù)赝掃^我的心意，所以，他是清楚的。”

    “他冇回應(yīng)？”黎式猜到后續(xù)，她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亞佐，況且如果他們?nèi)绻娴囊呀?jīng)開花結(jié)果，南粵也不用放一張截圖合照在這里紀(jì)念過往。

    “系啊?！蹦匣淈c點頭，看向黎式的眼神意味不明，“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可以將黑社會演的那么好，或許他本來就是黑道人物?！?/br>
    黎式倒酒的手一頓，抬眼問，“你都知咗？”

    夜未央，仍漫長。南粵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把這些話都說出來，“黎小姐有無興趣傾傾我們那些不值一提的故事嗎？”

    他們的故事，從人聲鼎沸的開機儀式開始，告別在熙熙攘攘的鬧市街頭。各自暗藏在無光處的情愫，在一個假戲真做的轉(zhuǎn)折后宣見于世。

    電影中的那場新年煙火，既照亮了程月的心，也使南粵將自己的心意看得清明。深夜的停車場，在模糊的燈光下，拉出兩個追逐的影子。

    她終于拉住了他的手臂，問，點解不肯聽她說完。

    亞佐抽回手，淡漠地說，因為沒必要聽。

    她實在不知道哪一面才是他真正的那一面。是攝像機前故作的深情，是醫(yī)院中無意識流露出的關(guān)心，還是現(xiàn)在不顧傷人的冷漠。

    南粵不肯放棄，執(zhí)拗地想要一個回答——“愛或不愛就一句話，對你來說，講出口，就真的那么難？”

    冇錯。他其實可以明當(dāng)當(dāng)?shù)卣f，說一點都沒有感覺，但也講不出口。

    他突然停住腳步，摁住她雙肩，向后一推，將南粵抵在車門上，“我說過不要好奇我。你就咁想知答案？”

    “系！”她無比篤定，揚起的倔強面孔和電影中的女人重合。

    亞佐怒極反笑，沒說什么，打開車門把她塞了進去，然后自己坐進駕駛位，轟起油門離開。

    南粵抱著安全帶，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他將她帶去了東星地盤里最大的夜場：凱旋門。

    亞佐跟著東星的幾位話事人常進常出，早就是熟面。接客領(lǐng)班諂媚地喊了一聲亞佐哥，就連忙去后面請管事的媽咪。

    面對酒池rou林里的五光十色，南粵木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為什么，就只是站在那里，她便產(chǎn)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羞恥感。

    場女以為她是亞佐帶來的新寵，自來熟戳了戳她的肩，問，“你系邊個媽咪手下嘅？以前怎么未見過？”

    亞佐大馬金刀地坐在真皮沙發(fā)上，左擁右抱幾近全裸的場女，喂的是水果，一掉到乳溝上，喂的就成了色情。

    套房的門被打開，又一批穿著暴露的場女魚貫而入，在男人面前一字排開站好。領(lǐng)班端著笑臉挨個挨個介紹。

    “1號是越南妹，專門揾來的，就當(dāng)畀亞佐哥找找家鄉(xiāng)味道?！?/br>
    “2號是港女啦，長得不算太出挑，但奶子是一等一的好，這手感您一看就知?！?/br>
    “3號臺妹來的，年紀(jì)不大，雖然經(jīng)驗不多，不過您知的，點臺妹，吃的就是這口嫩嘛?！?/br>
    “4號新來的女仔，離婚證還是熱乎的，人妻少婦絕對夠sao。練過舞，一字馬隨便試。”

    “5號....”

    凱旋門的話事人，媽咪緗姐姍姍來遲，熱情招呼，“亞佐哥好久不來了，過來點解唔提前打招呼？烏鴉哥都好耐冇見過人影，仲以為我緗姐這里犯了什么錯呢?！?/br>
    又遞上一個黑皮賬本，她眉開眼笑地說話，“上個月的帳早就遞上去了，這些不在公帳上，算我緗姐孝敬的，您可得在烏鴉哥同駱爺面前多多講啲好話，我這里的姑娘可都指望著您了”，緗姐手一揮，指揮在場佳麗，“女仔，仲唔畀亞佐哥道個謝？”

    從難以置信到無話可說，南粵麻木地面對著從未出現(xiàn)過在她世界里的一切，看著那個男人，耳邊似乎什么聲音都消失了。

    原來這就是他拒絕她的方式。

    好。很好。南粵突然笑了，帶著嘲諷的笑聲在這空間里顯得很不適宜。在場的人都不知她身份，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一個人的身上。

    在很短的時間里，她就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

    南粵盯著他，開口道，“我有嘢要同你講，可唔可以請這里的人都出去，太吵了。”

    亞佐從軟玉溫香中抬起頭來，看似沉溺，但眼神沒有一刻是渾濁的。

    緗姐看看著這個面容姣好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夜場里的女子。坐在正中間的男人沒說話，她憑借自己混跡風(fēng)月多年的經(jīng)驗，有了猜測，便自作主張招呼著佳麗都安靜退出，把空間留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