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式這話一問出口，她就已覺得不妥。他差點被那個男人弄死，閻王殿里擦身過，又怎么會好。想到他受這樣的苦還是因為自己，便更是內(nèi)疚。

    亞佐身體底子比尋常人好很多，不用很久就基本痊愈，只是身上又多了不少傷疤。他向黎式溫和的笑笑，沒說自己好或不好，指了指不遠處，那個工人正在安裝的花牌，道，“花牌系大佬送的。他話，點安排你都唔滿意，但也唔想畀你冷冷清清地開業(yè)，花牌慶賀系老傳統(tǒng)，總是要的?！?/br>
    “他送的？”黎式有些驚訝，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沒聽那男人說些什么，現(xiàn)在卻送了東西來。心中如有暖流淌過，她走過去看，上面一排小字的署名竟然是：香港東鑫財務(wù)公司。

    真厲害。黑社會一包裝，竟然能從古惑仔搖身一變，變成穿西裝的財務(wù)人才。好一個東鑫，真是不忘老本家。

    亞佐也瞟了一眼花牌，看著黎式的笑，也彎了彎嘴角。他盡量隱去些自己的情緒同她說話，“黎小姐，睇來你同大佬相處得幾好。他對你，也好好。”

    黎式聽這話沉默了一陣，斂起神色，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唔講他了。你點呀？而家仲跟住他？做二把手？”

    亞佐點了點頭，“我這種人，都冇得揀（沒得選），我既然跟他，當然是一世都跟住他?！?/br>
    “好吧”，她不懂他們的江湖規(guī)矩，但尊重每個人的選擇，“把你要過來拍戲，會唔會耽誤你那邊做嘢？”

    “放心。既然大佬應(yīng)承過你，這段日子，我就系你的人。請唔使擔心其他?！?/br>
    事實上，誰說烏鴉是心甘情愿的讓他過去影棚這邊的。堂口里誰都知這幾日大佬心情指數(shù)Down到極點，邊個敢靠近他？也只有亞佐，貼身辦事，要受累又受氣。

    能允許他投入片場，最后還是考慮到有亞佐在黎式身邊，起碼能保證她的安全，烏鴉是真的怕了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再出什么意外。

    “只是我都好驚訝，點解你會揀我來演?！?/br>
    “因為你夠靚仔啊。窮制片點請得起大牌？”，黎式打趣道，“冇信心演好？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五指雙刀手亞佐，會未戰(zhàn)先怯？”

    亞佐也同她玩笑，“我沒什么要怕的，反正我都可以攞兩份人工，我都樂意。怕你唔滿意成片是真?！?/br>
    “效果如何，唯有多拜托你們啦”，黎式把一碟文件交到亞佐手上，同他講，“前幾日我托烏鴉畀你的，只系你一個人的劇本。這份是完整的。我們劇組人少，規(guī)模也小，攝影工作只分成三小組。A組專門拍女主角的單人鏡頭，B組系單拍你，C組負責拍你們兩個人的對手戲，以及一些需要用到的配角鏡頭?！?/br>
    亞佐接過文件，點點頭，應(yīng)承道，“我會配合，你唔需擔心。”

    “我頂信你啦。”黎式又從身邊的助理手中取出一張紙，也遞了過去，“這是今日的工作表，你睇下，心中好有個數(shù)。開機儀式結(jié)束之后，即刻會開始工作。今日任務(wù)主要在A組那里?？臻e時間，你可以睇下劇本，也可以過來睇A隊拍戲，就當提前學(xué)習(xí)。C組的就一場，在下午拍，你同女主角的初次見面?！?/br>
    投入工作狀態(tài)的黎式，是亞佐從未見過的。就如上次他跟在烏鴉身后，在新北方的玻璃長廊里，見到陽光下的她一樣，認真且耀眼——落在泥潭中，尚且還在爭取為自己掙扎出另一片天地。

    她沒注意到他的出神，還在專心交代工作。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黎式猛然抬起頭，問，“你系咪仲未見過女主角？”

    亞佐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有些木然地點頭，“沒見。”

    都要拍對手戲了，兩位主演還沒見過面，這真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責。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聽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黎小姐，我...”

    亞佐同黎式兩人都聞聲回頭，三人見面，來人話說了一半沒了后文。南粵的視線落在亞佐身上，竟一時無法挪開。

    黎式走過去問，“點呀？有事?lián)h我？”

    “什么？哦...冇事，我想問下幾時可以開始攝影。仲有...”南粵看了一眼還站在原地的那個陌生男人，似乎有些難以開口。

    黎式聽得明她的意思，與她道，“稍等。我先同你介紹，這是亞佐哥，是我特意請來出演榮伊這個角色。今日有一場C組的戲，你們認識一下?！?/br>
    亞佐出身黑幫，碰到陌生人，下意識行為，不是友好招呼，而是打量，以及猜測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能評有幾分本事。他們這一行的人，利字當頭，冷漠為皮，算計入骨。

    南粵不明他身份，看對方?jīng)]什么反應(yīng)，還以為是自己冒失的行為惹人不快，率先伸出了手，“你好，我系南粵。今后一段時間，請多指教?！?/br>
    亞佐回過神來，確認這個年輕女孩沒有什么危險性，才伸出手相握。只是速度很快，淺淺一碰，早就離開?；卮鸬溃皝喿??！?/br>
    他帶著黑色真皮手套，質(zhì)感十分堅硬。亞佐是沒用力氣的，可縱使匆匆交握，南粵也已經(jīng)感受到硬冷。

    就像他的氣質(zhì)一樣，莫名讓她覺得，這個人有些陰鷙。

    黎式知道南粵有話要跟自己說，便直說自己還有事，暫時失陪。亞佐神色自若，回了句自便。

    離開了幾步，黎式想起什么，又回返過來，對他道，“你都冇經(jīng)紀人，要什么就同我講。我雖不比他有錢有勢，但將你調(diào)過來，總不能虧待你。”

    難道他留在堂口每日就是吃香喝辣嗎。天天喊打喊殺的人，外在條件才是最次考慮的東西。她沒見過真正的黑幫，無法想象這些是正常的。畢竟，他自己也好，烏鴉也罷，都在盡力給黎式創(chuàng)造一個，完全隔離掉地下黑色的世界。

    話說回來，或許，他還要感謝黎式。給了他一個能夠重新體驗普通人生活的機會。

    亞佐笑笑，只說了一個好字。

    南粵想和黎式說的話，其實是感謝她。因為黎式提前支付了她一半片酬，讓她得以用這一筆錢，填補了外公治病需錢的空缺。

    “傻女來的，謝我做什么，這本來就系你應(yīng)得嘅。倒是我要多謝你，愿意來拍我這部戲，都算系一種成全?！彼龥]想到這個年輕女孩會主動曝露有關(guān)自己的事情，思忖了一番后，還是說道，“南粵，其實我都冇多幫你。以后，你可能會碰到真的幫助你的人，你會產(chǎn)生更大的感激。但唔好再隨便同人袒露自己的事，唔系每個人都值得信任。有些尋常的話，也許某一天會翻過來，成為傷害你的武器?！?/br>
    南粵愣了愣，她才十八歲，因為父親的事情被迫出社會，卻也不過幾個月。她自小誡古訓(xùn)，聽善教，是外公親手帶大的，有些事自然是想不到。但她也能很快消化這些善意的提醒，又與她道感激，“多謝黎小姐提醒，我都會一直記得。那邊化妝老師在喊人，我先去做嘢?！?/br>
    黎式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越發(fā)肯定自己沒有選錯人：活力、積極，漂亮但不嬌弱。

    拍到C組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四五點了。幸好現(xiàn)在是夏天，日照時間長，天還算光亮。這場戲很重要，男女主角的第一次見面。在室內(nèi)拍攝，幾乎全劇組的人都聚到了場子里。

    這也是亞佐的第一場戲，臨上場前，化妝師還在給亞佐的頭發(fā)上蠟?zāi)z，因為他身人高馬大，就只能踩在木箱上。

    亞佐低著頭看劇本，本子已經(jīng)被星星點點寫上了筆記。

    黎式拿著一瓶水走過去，遞給他，卻被他推回來。

    “亞佐哥你緊張？”

    “不緊張。”

    “點解水都唔飲？”

    亞佐抬起頭來，確實沒有什么緊張的神色，他笑了笑道，“你幾時見過大佬出街前仲飲茶的？做嘢，都一樣?！?/br>
    “也對?！?/br>
    化妝師收工暫時離場，黎式上下打量了面前男人一番，對他的造型很滿意，不禁贊道，“正啊，亞佐哥，你那么一扮上，還真有些像。”

    “像？”亞佐的語氣突然有了轉(zhuǎn)變，“像什么？”

    他的反問一下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沒什么...沒什么。只是夸你靚啦?！崩枋酱掖彝碎_了兩步，故作鎮(zhèn)定微笑離開，“我最后去檢查一下攝影同燈光，亞佐哥等下就睇你啦。”

    看她背影，亞佐面色不能說太佳，可又無可奈何。

    很多事情，當事人看不明，旁人早就睇得十分清。很可惜，有關(guān)于她，他只能做這個旁人了。

    A.M.09:00

    A組一場：一鏡一次——拍板——A.

    程月接了一個單子，是有個同事推掉不談的。一個議員的預(yù)保單，雇主叫什么袁達通，油鹽不進，難搞的很。同事還沒進他辦公室的門，就被叫了Security  （警衛(wèi)）抬走，順捎還被問候了老娘。氣的那個同事回來直罵——我是去賣保險，不是去賣棺材。

    經(jīng)理靈機一動，把這個單子給了程月，頗為信任的拍了拍她的肩?！鞍⒃?，邊個都知，你系我們公司的金牌嘛，這事兒就交畀你，傾下議員的保單，這個月的銷冠我提前頒發(fā)畀你，唔好畀我失望咯?！?/br>
    同事抱著同情的目光，有些擔心地同程月講，“袁達通可是出了名對保險經(jīng)紀有偏見，你...”

    程月喝了一口咖啡，笑笑道，“可我對錢沒偏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