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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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懿心跳得厲害,伸手幫他扶好滑落的眼鏡,側(cè)頭看見他耳后滲出血來,還來不及思考他怎么出現(xiàn)在這里,她又一下緊張起來。 “你受傷了,嚴不嚴重我看看?”急急繞到他身后檢查傷勢,又問黑女人有沒有急救箱,女人顯然也沒料到自己的花盆會砸到一個陌生的外籍男子,卻見盛喻鄭重地取出自己的名片,向黑女人解釋來意,周懿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喬治的partner。 黑女人嘆了口氣邀請兩人進屋去。 盛喻一派閑適地拍掉肩膀上的臟淤,扯過周懿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的裝置,叁分鐘內(nèi)和我講清楚它非做不可的理由?!闭f罷扶了扶眼鏡,率先跟在黑女人身后,走幾步見身后的女人還在發(fā)呆,回頭催促。 他穿著深灰色的毛衣,周懿第一次見他穿得如此簡單,黑色濕發(fā)還在滴水,究難掩艷色,她提著衣擺心不在焉跟上。 屋內(nèi)隔絕了雨聲,舊壁櫥旁熬著nongnong一鍋,亂糟糟的味道,冒著熱氣。菜板上有潦草剁成一灘的番茄,黑女人把刀放在案板上,讓兩人坐在桌前,自己去拿藥箱。 盛喻坐在一旁低頭擺弄了會兒手機,沒有信號。放下手機并不看她,只盯著對面唯一能稱得上嶄新的印花掛毯道,“從現(xiàn)在開始…” “計時叁分鐘?!?/br> 太久沒見,難免有點尷尬。那刻他語氣中仿若和她的不相熟,叫她火熱得想發(fā)生點什么的心霎時冷卻下來。這樣也好,客觀上說,他是她項目的主辦方。工作問題,合該嚴肅解決。 驅(qū)散了曖昧的幻想,她把頭發(fā)撩至耳后,清了清嗓子開口道。 “小鎮(zhèn)地處Y國邊緣,再往北去就是國界,不止有上世紀逃難于此的族群,直到近10年仍有難民來到這里,小鎮(zhèn)形成的歷史周期不足百年,規(guī)模卻依舊能保持原樣,從上世紀至今,并不是沒有居民出離…” “我猜你們選中這塊地方開展駐地,也是因為它的人文和歷史角度的多樣和可挖掘…” 盛喻這才轉(zhuǎn)頭看她,敲了敲木制桌面道,“說重點。” 看他的發(fā)梢已干,鏡片后的眼睛如墨洇染,在眼角拈出花,直直看向她敞開的領口。她余光往下一瞧,V領的淡藍絨衫一線乳溝勾兜兩邊朦朧的曲線,要露不露。她笑笑,調(diào)整了姿勢,大衣松垮搭著,下半身黑絲包裹一雙瑩潤交迭,伸直了腿,高跟鞋尖無聲對著他沾了泥濘的鞋。 屋內(nèi)很暖和,瀝青的地面粗糙,女人光溜的鞋尖跟勾子似的,他盯得要著了火。不動聲色轉(zhuǎn)移視線,聽到她輕柔的笑。 “我的項目正是基于這一點。這一個月來我每天清晨走訪各個地方,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人與人的聯(lián)系并不深,住房醫(yī)療教育設備都不甚完善,大半房屋有待翻修,甚至破敗。我相信作為外來者,其實都渴望來自異地的溫暖和關懷,由此才愿意扎根?!?/br> “我在裝置中建立了一個小型溫室,選擇在這片土壤上易生長的幾十種草木,剛好是目前鎮(zhèn)上族群的數(shù)量,盤根錯節(jié)生長,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小心照料。秋天并不是個好季節(jié),冬天又快來了…” “Y國北方的冬天很寒冷。這么冷的冬天,艱難孕育草木,延到每家每戶,連成一線?!?/br> “你想舉報電話被打爆?”盛喻思考過后笑出來,倒像是行為藝術。 “打爆的是政府電話。住房條件破敗是上世紀大規(guī)模移民就出現(xiàn)的問題。小鎮(zhèn)發(fā)補貼并不需要等州政府審批,只是以為能依靠人口流動維持現(xiàn)狀。居民申請的救濟金申領不到。這里的自然條件其實很好,但長久居住在這種地方…”她用腳尖點了點地面,這跟貧民窟差不多。 “憑什么你會認為僅一己之力就能改變整個小鎮(zhèn)現(xiàn)狀?” 他盯著她晃晃悠悠潤澤的腳背緩慢發(fā)問。黑女人提著藥箱已經(jīng)走了出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br> 她收起腿,鞋尖如洋火頭上那點紅磷輕巧蹭過他的腿,藏進桌子底下。 他收回視線看了看手機,正好叁分鐘。 黑女人名叫Ezera,略帶歉意地沖周懿說她那時正在做飯,并非有意嚇她,又沖盛喻點了點頭。周懿站起來從善如流接過她的藥箱,說她并不在意,是她沒有事先打好招呼,打擾了她的地盤。 Ezera猶豫了片刻,解釋道周懿的裝置她其實移開就是了,并不費勁,只是… “我們只是到此停留的人,不必有顧慮。”盛喻開口說。 周懿站到他身后,仔細看著他耳后的創(chuàng)口,還在流血。往上吹了一口氣,眼見他的耳垂一點一點紅得比血色迤邐,才拿出酒精消毒,紗布包扎。又不經(jīng)意拿指尖劃過他的脖頸,盛喻靜心聽著黑女人講話,不動聲色按住她亂摸的手。 和她剛剛說的一樣,黑女人其實只是想要一份補貼改善生活。 周懿撇了撇嘴,在他的手背上扣了一下。 Ezera是埃塞俄比亞猶太裔,10年前從以色列來到這里,難以忍受作為黑人猶太裔受到歧視和以色列當局對非洲裔女性實施的強制節(jié)育措施,讓她不得不和丈夫一起遷居至此。因小鎮(zhèn)發(fā)展一直受限,丈夫離開她決定去往其他地方找尋機會,卻再也沒了他的消息。她一個人在這個小鎮(zhèn)上,沒有什么熟悉的人,去年提交的救濟金表格也石沉大海。 她又打量了一番兩人,贊嘆道他們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亞洲情侶,又不好意思道,盛喻被搞壞的毛衣她是沒有錢賠償?shù)摹?/br> 他連忙擺手說不用。周懿卻咬著嘴皮,琢磨,情侶兩個字。 Ezera卻還是強硬將兩人留下,跑去壁櫥邊端了兩碗湯給他們。 待喝完湯,天色也暗了,屋內(nèi)只有一盞燈照亮一隅。 盛喻付了她一些錢,說中國人主張禮尚往來,不白吃人家的。 周懿當即把自己做的蛋糕塞給Ezera,說是親手做的。又默默想,他這么直白,倒是周到。 小鎮(zhèn)上的確沒有信號,是這個月來她唯一一次在晚上出門。 她邊走邊抽煙,夜晚更冷,雨還在下,裹緊了大衣,只有一把傘,兩個人行走間不免蹭到彼此。 一路無話。 “你…”又是同時開口。 周懿正巧站在行道邊沿轉(zhuǎn)身,差點踩空。 腰間一只手將她兜住。 煙掉了,寂靜里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