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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隱殊在線閱讀 - 第一百四十八章人殺鬼殺

第一百四十八章人殺鬼殺

    覃隱

    覃府流幽臺上的靈石倒了,一場大雨劈斷了兩棵大樹,順便把靈石砸倒。蔣昭大驚失色,“他這么信命的人,你叫他聽到這個,他該作何想?”

    “怎么辦,等公子回府再說?”清亮為難地搓著手心。

    劈斷的一棵漆樹,一棵石榴樹,蔣昭搖頭:“無妻無子,命中注定啊……呸呸呸!”

    “樹都沒什么,要緊的是靈石?!崩喜茉谂杂^望,“圣上對他不薄,若傳出謠言,是公子對陛下心生不滿推倒的靈石,恐怕對他不利?!?/br>
    清亮聽完慌張不已,“公子這趟到底是去哪兒,蔣公子你能不能把他找回來?”

    公子離開玦城的后一天就出這種事,他們百張嘴都說不清。

    蔣昭也毫無頭緒,他將異人閣贖回,還開起火鍋店,卻無人分享喜悅。幾個友人中只有他事業(yè)明朗,蒸蒸日上,怪不好意思的。大手一揮,“來人吶,把店門口的發(fā)財樹移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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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蔣昭近來可謂是春風得意。他用商船幫官府走了四五趟,各地流域每遣三支,再加上官府的船,一支船隊約莫有十幾條船運送糧種,肥料,土質改劑等,運往各州各縣,他成了這次田地改良的得力功臣之一。

    玦城府尹在岸程煙設宴,專程款待功臣良士。蔣昭與同行到的時候,還未正式開宴,侍女正將流觴擺盤放在渠水上游,從花籃中撒下花瓣,以增添氛圍顏色。

    同行中一人是做絲綢生意,環(huán)顧一周,拱手作禮道:“蔣老板,我看戶部朱大人在那邊,他是宮里派來收購蠶絲的代表……失陪失陪?!?/br>
    另一人靠走私鐵器起家,與兵部許大人是舊識,敘舊去了,剩他一人。

    蔣昭頭次破天荒地不對拉攏新客有興趣,而是格外關心起此次國策施行的內幕。見許多官員在亭中圍坐,他走過去,行走官場之人多講體面,就算不認得他,也會盛情邀請入座。

    “蔣老板!”謝謦寒指著他,“請幾天找你喝茶還說生意忙,抽不出時間?。 笔Y昭笑回,“這不異人閣重新開業(yè),確實忙,到時還請各位大人多多光臨,照顧小的生意?!?/br>
    又是一陣說笑,談話進入正題。“這次若不是幾位鼎力相助,不會完成得如此順利又迅速?!睂庍€玨對他道。蔣昭“哪里哪里”敬酒回去,聽那邊齊朔道,“我聽說各縣的改良田沒有如提交的預案那般長出秧苗來,這是怎么一回事?”

    戶部尚書晉瑋稍顯難堪,“只是比預期晚了一些,肯定能長出來,不礙事的!”

    其余人也打圓場,“就是,那元逸夫人出身琯學宮,學識能力受圣上太后認可。再說長不出有什么可怕的,朱委閏大博士在這里,還怕出岔子不能解決嗎?”

    朱委閏不茍言笑,卻是相當受用。蔣昭作出好學的模樣,“朱大人,那造成田地土壤不能長出作物的因素有哪些呢?”

    “是有幾種可能?!敝煳c儼然換上一副自在神情,“她本意在覆滅蟲卵,灑在田地里的物質殺卵減少蟲害發(fā)生的幾率,可也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土質,因此,需要額外添加提取物中和。說得太深,怕各位聽不明白,說我朱某賣弄學識。簡單來說,若真導致田地不長糧食,那就是元逸夫人的改良方劑出了問題,不是配比,就是成分。她太年輕,難免剛愎自用,措置失宜。負才使氣,以為一差二錯不算什么,殊不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br>
    朱委閏的學生程期跽坐在亭子外,聽著老師們的談話,深深皺起了眉頭。他記得那時候朱委閏第一次看到元逸夫人的《田畝改良策》站起來連喊數(shù)聲“妙?。∶畎?!”

    這算什么,說得像是他想出來的,人人皆知一樣。但他看了看老師的冠帶,決意忍氣吞聲,當沒聽見。果不其然,那位蔣老板與眾人大肆奉承,老師在中間已有些飄飄然。

    “這件事,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張大人在其中也起著不可磨滅的作用。”朱委閏掂著酒觴,一下一下悠閑得很,“一年糧食歉收很正常,雖有兇歲,必有豐年?!?/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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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批貨物再運往全國各地前,蔣昭命人仔細檢查,在每袋開個小口子,取出一小部分,封裝起來。他先是分出一些送往琯學宮熟人那里,再將剩下的遞送給頤殊。

    就看張靈誨有沒有在這上面動手腳。不久收到反饋,種子是良種,沒有被泡發(fā)也沒有被煮熟,引渡的活水亦是清水,頤殊曾斷言他們會在改良劑中混入硝石,可竟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

    那就只剩朱委閏所說的配比問題,最大的可能他買通了全國各縣駐地的利田使,叫他們施肥時多撒或不撒,蟲藥不分早晚拼命灑,但這樣成本太高。而且利田使中若有一兩個不想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的,或良心過意不去站出來揭發(fā),未免風險也太大。

    蔣昭百思不得解,寫信給寧諸問他貪腐案查得如何。圣上關心田畝改良是否能成他圣賢帝君的功績,對其他修建水渠,維護長城,打擊貪腐都不甚如以往上心。寧諸那邊正在焦灼,地方官員上下包庇,竟暫時找不到突破口。

    寧諸帶著圣旨去找東邡郡守翟大人,三言兩語被趕出來。寧諸經(jīng)辦過翟秋子殺夫案,翟懿認得他,因他當時查深了一步,翟懿對他沒有好臉色,他也很狼狽。

    晉嘉問他,“你為什么會跟那位給事中做兄弟?我聽說他勾引有夫之婦,還在事后拋棄了她。后來有閑言碎語,說翟懿孫女流掉的那個孩子不是亡夫的?!?/br>
    寧諸臉色憋悶,“兄弟是人渣,但兄弟就是兄弟。他在圣上那里雖是佞幸,但也因此幫了我家不少……唉不說了?!备杏X越描越黑。

    晉嘉笑笑,翻身下馬,請他進店吃酒。這家逸道軒是東邡最好的酒肆,兩人尋味而來。剛坐下,就有人上來問吃什么,頃刻間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氛。

    這家店除他們二人之外,都被同一批人包圍了。

    寧諸面色如常點了酒和吃食,酒到了卻誰也沒喝,筷子亦沒動。電光火石間,身后那桌客人拍案而起,筷子直插他們顱頂。寧諸閃身避開,晉嘉拔劍斬斷暗器。

    下一剎,對方的鐵鉤直沖面門,寧諸后退借勢躍上橫梁,躲過一劫,晉嘉一個倒掛金鉤,懸在屋檐下同他們拼殺,一連解決數(shù)十人。但對面有人數(shù)優(yōu)勢,還是不要纏斗為好。

    “走!”兩人破出窗牖,逃到街上,斬斷馬繩,一躍而上離開危險之地。

    脫離險境后,晉嘉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幾個月以來收集到的調查資料掩埋藏好,寧諸寫信回稟中央,授命大臣遭刺殺非同小可??上н€沒等他們送出信,有人在客棧底下放了把火。

    據(jù)說,下派到地方的官員五個燒死了三個。晉嘉死的時候,面目全非,懷里還緊緊抱著裝有調查罪證的鐵盒。

    -

    頤殊(夢)

    尹輾已在她的房里待了半個時辰。

    覃隱等在屋外,靠著廊柱。接近門邊他做不到,椎史守在那里。

    還有十五天就是桃花節(jié)宮廷宴,原以為尹輾這段時間日理萬機,不知為何還能抽出時間過來嚴府。他聽不到他們說些什么,目光看過去,只見椎史朝他豎起大拇指,牛的。

    不久屋內傳來一陣瓷器碎裂的巨大聲響。

    椎史將房門破開,覃隱也趕過去,兩人卻愣在原地。

    頤殊仰倒在地,手肘撐起上半身,尹輾上前兩步,跨過她的身體兩側,俯身單手提起她的衣襟領口,對上她那雙固執(zhí)潮濕的眼睛,“誰給你的這么大膽子?”

    她仰頸,盡管嘴角掛著血跡,“以男人為主心骨,哪個男人不能是我的骨頭,沒了這塊骨頭,就要找下一塊,或者被人抽掉骨頭,我就死去,你以為我會那樣活?”

    她剛在他面前吞了毒。一點一滴蠶食內臟的慢性毒藥,足月致死。

    尹輾放開她,朝旁邊攤開手,“隱生,催吐劑?!?/br>
    覃隱回過神,將袖中的藥瓶倒于碗中,拿水稀釋好再端來放到他手上。他就是以送藥為由等在房門口,催吐劑也是以防不測。尹輾扼住她的頰顳,掰開嘴灌下去。

    她嗆得直咳嗽,縱然又咳又喘,那張臉也是絕綸于世。覃隱終于反應過來他見到了什么,雙瞳驚懾。不過三四息,她俯身搶地,一股力量將腹內之物推至胸腔,再從口中嘔出。

    尹輾提起她的后領,將她帶到水缸旁,按住她的腦袋淹沒入水,又拿起水瓢強迫她喝。覃隱一看便知是何情況,立即向尹輾請示,“大人,我去配解藥?!?/br>
    “慢著?!币毥凶∷?,他也累了,單手環(huán)抱著她略顯疲憊,“你都不知是何毒藥,就敢擔責任。這毒無藥可解,天下只有一物,可抑制發(fā)作?!?/br>
    覃隱聽見無藥可解時指尖止不住顫抖,“可是……”

    “只有我知道哪里能找到。”

    -

    椎史在房間外看守,齒間叼一根蘆草,望天望云望屋檐。

    “她在哪兒得到的毒?”忽然轉頭跟走廊下?lián)v藥的覃隱說話。

    “她制的毒?!泵廊丝亢筮叴壕鞍蝗?,前邊死氣沉沉,他緩慢細致地研磨著草藥,未束起的頭發(fā)垂落在鬢前,“前幾天找我要了幾味藥材,說要喂給蟲子,我沒多想?!?/br>
    “她不像那種人啊?!弊凳贩艘乃迹霸趺磿@么想不開?”

    覃隱倒不覺得她是在尋短見,更像是在賭。

    并非處于絕望之下的舉動,而是受到生的欲望的驅使。

    清風中夾雜著不淡的血腥氣,椎史嘴里的草掉地,覃隱循著他僵直的目光看過去,尹輾出現(xiàn)在昏暗的走廊的那一頭,手里提著劍,從衣領到耳根染紅,胸口的血也沒擦。

    他左手腕輕轉,一支青瓷瓶沿弧線劃過,落在覃隱下意識接住的手心。

    “配藥?!?/br>
    沒有多余的字。

    椎史仍是呆呆愣愣的模樣,“主子……你真的、真的屠了……顧家?”

    覃隱抬起頭來看他,似也想知道答案。

    尹輾不答,看向覃隱,他站著,他坐著,既無頷首,就是向下睥睨的姿態(tài)。

    “你在等我先試藥,隱生?”

    覃隱展開笑顏,“毒,倒也不到無藥可解的地步。我研究了毒方,有一味最關鍵的她沒加進去,只是外表氣味輕易分辨不出。她是在詐你,大人?!?/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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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門被推開時,她已經(jīng)坐起在床上。挽著發(fā)髻,淡淡抬眸看他,“為什么?”

    尹輾不會回答這種問題,沒意義。他走到她近前,“你從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的?”

    “可能,就是大人這次見我的時候?!彼⒉换乇?,仰起腦袋直直地注視。

    “好,我放你出去?!?/br>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竟妥協(xié)了。

    比他想的要來得愉悅。

    “隱生既已知道你的真面,便不可再住在這里。”

    她已經(jīng)綰好了發(fā),正將步搖扎進發(fā)髻里,“他在玦城無依無靠,你讓他住……”

    尹輾走到案旁,將案上倒伏的一個杯子撥正,“你跟我走。”

    頤殊手一頓,扎偏了。那支步搖歪歪斜斜地掛著。

    早知便服下真的毒物好了。

    尹輾帶著她踏出房門時,覃隱正靠在門外的柱子旁。

    頤殊不自覺驚顫,身體不受控地后撤,呼吸暫停一瞬。像是做壞事被捉住。

    他低垂著頭,既不行禮,也不言語,只是輕輕轉眸看她。毫無疑問,他什么都聽見了。

    尹輾沒有過多停留,略過他身旁而去,她猶豫一息,只得跟上他。

    -

    夢中身處一個云霧蒸騰,白煙繚繞的地方,彌漫著熟悉的苦毒味。尹輾大抵六七歲,在那人過來之前,抓起一把不知名的藥材塞進口中,聲嘶力竭地大喊,“你試!試我死不死!我死給你看!死給你看!”接著是一鞭又一鞭的荊條落到身上。

    卯時,他起身穿衣,侍從伺候著系上衣帶,似不經(jīng)意地問:“她起來了嗎?”

    侍從答:“跟之前一樣,起來練琴,兩個時辰后讀書,雷打不動?!?/br>
    他不再問,帶上朝笏公牒入宮。

    也許是他多疑,身體被另一個人奪舍這種事怎可信。

    馬車停在宮門前,他才恍然覺察思緒停留在這件事上誤了多少時辰。

    不可理喻。

    臨下朝前,目睹皖妃跑到大殿哭鬧,說皇后仗殺了她身邊的宮人,反被諶熵一掌扇到地上。雖內心波瀾不驚,卻不可抑制地想到,若是她在這宮中——皇帝已經(jīng)對皖妃厭倦了,得找新的女人給他。

    “季愁,”他睜開眼,同時馬車停下,“去將楊家的女兒接來,明日送進宮。”

    白鬼站在尹府外,仰天觀象,“明日有雨。”他們從不在雨天送女人入宮。

    那意味著如花落流水,徒勞無功。諶熵的瘋癥在雨天發(fā)作得更厲害。

    “無礙,送。”

    “可黃棟安即將……”季愁又忍不住提醒。

    回應他的是冰冷無聲,季愁閉上嘴,馬車接著起行。

    -

    下雨了。

    尹輾站在介書齋的窗前。僅三間房之外就是她住的院子,可他半個多月從未踏進一步。他想起她到他的書房來,問的一句話:“你的房里怎么總有漆墁?”

    他解釋說是回南天易生霉變,須常常維護。

    她說那對身體不好,然后就走了。

    他把手伸到屋檐下接水,冰涼的雨水。又把手收回,放在一本明顯被動過的書檄上。

    他清楚地知道她會在他不在的時候偷溜進來。只是她從不出閣,也沒有機會與人接觸,倒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侍從進到介書齋,伏地叩首,跪立挺身,“家主。”

    尹輾轉身:“說。”

    “小姐碰到了七殺陣第二重機關。”

    他沉默,許久沒說話。半刻之后,終是起身。

    她住的院子外,一地的血,蜿蜒蛇形,她的尸首,凄艷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