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車停在門前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顧盛廷在后座沉默不言抽完大半包煙,任由尼古丁行兇。 接近十一點, 顧卓勛和陳素英都還在一樓。夫妻倆喜歡打球,這幾年逐漸放手公司事務后,兩人有更多休閑時光。 李阿姨和另一個保姆在收拾廚余,透過櫥窗看到顧盛廷的車,十分驚喜。 “盛廷回來了……” 陳素英哼著小曲正準備澆花,聽到李梅的話,眼睛一亮,立馬把水壺放下走過去開門。 “看你那樣,求著他回來似。” 顧卓勛抖了抖報紙,紋絲不動在沙發(fā)上坐著,但眼神也止不住往外瞟,內(nèi)心雀躍。 成年后,除了逢年過節(jié),顧盛廷極少回家住,之后又到英國留學?;貋砗螅缸觽z只能靠公司的會議見面。 “怎么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陳素英嘴上抱怨,主動彎腰給他找拖鞋,小心翼翼打量著他。 顧盛廷好笑,“爸,我媽難得這么殷勤啊。以往我回來,她不是冷嘲熱諷,就是鬧小脾氣不肯理我?!?/br> “少來,你媽哪次不是對你噓寒問暖的。” 兒子主動和自己說話,顧卓勛樂開花,裝不下去了,索性把報紙收起來扔到一旁。 恰好李梅把水果端過去,招呼著,家里的氣氛難得熱鬧融洽。 望向顧盛廷英挺高大的背影,陳素英暗自松了口氣。 雖然她也想不通,為什么到現(xiàn)在顧盛廷才肯回家,而且還沒和她鬧。 可他若無其事的,對陳素英來說也是一種寬慰。 “你這是從哪兒回來?” 看他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顧卓勛關心兒子,隨口一問。 “ae秋秀場前瞻,您不去,我可不就得去了?!?/br> 顧盛廷將昂貴的外套隨便砸到沙發(fā),松了松領帶跌坐下去。 “跟媛媛一塊兒去的?”陳素英替他把西服收好,攆顧卓勛走,要自己挨著寶貝兒子坐。 顧盛廷躲開了陳素英遞過來的叉子,自己重新坐起來挑了塊西瓜吃。 “嗯……” 他不愿說太多,鼻音濃倦。 可足夠陳素英喜出望外的。 “我聽說秀場早結(jié)束了,你怎么這會兒才回到家?”顧卓勛存疑。 西瓜是脆口的,但有些沙了,一抿就化,絲絲清甜縈滿口腔,顧盛廷嘴角慢條斯理地動,似乎身心悠閑的放空。 他沒回答,氣氛一時有些詭異,陳素英更是樂不行,以為兩個小年輕還有后場,所以才回來晚了。 可大男人不解風情,她煩得要死,猛用胳膊推了一下顧卓勛。 顧卓勛自然也是相中范家做親家的。只不過,他是習慣偽善的商場老狐貍,不輕易表露情緒,還用眼神告誡妻子收斂些。 “怎么不帶她回家來坐坐,我剛收到從米蘭寄來的兩條珠寶,還想著讓她幫忙選選?!?/br> “順便再送她一條是吧。” 顧盛廷把叉子放盤子一扔,無縫銜接陳素英的話。 在陳素英開口之前,他又懶散往后靠去,閉上眼睛小憩。 “一個女孩子,人家和你非親非故的,成天往家里帶,讓外人怎么想?!?/br> 顧卓勛早看不慣他這副浪蕩模樣,含糊不清的風流種,招恨。 正色問他:“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底怎么想的。要是沒那個想法,就別讓人家誤會?!?/br> “去!怎么說話的!”陳素英不高興了。 顧盛廷倒是若無其事,再睜開眼時,里面多了幾條紅血絲。 “爸,要不是當初你捅了這么大個窟窿,我也不會去招惹范家?!?/br> 四周靜默一瞬,顧盛廷說笑似的話一出口,連李梅都變了臉色。 “混賬東西,你注意說話的態(tài)度!” 顧卓勛騰然坐起,殺氣騰騰。 小子戳老子痛處。 一生要強好面子的企業(yè)家被自己兒子當面揪小辮子,掛臉的樣子,真是滑稽又窘迫。 陳素英橫在父子中間,氣不打一處來,先前八卦的心情也全都沒有了。 顧盛廷剛學成歸國那年,顧卓勛預判失誤,投資失敗,一夜之間讓公司虧空將近一億的數(shù)額。 彼時顧盛廷還是個初生牛犢,沒有一點屬于自己的人脈和資產(chǎn),對父親闖下的禍患有心無力。 當時合作方看到顧氏岌岌可危的情況,紛紛提出撤資和終止合作。 只有范路熊和幾個與顧卓勛過過命的兄弟肯借助他們資金,顧氏才能起死回生,再創(chuàng)輝煌。 從此以后,范路熊就成了顧氏最親密的合作伙伴。 “兒子,好好說話,別惹你爸生氣了?!?/br> 顧盛廷不理會陳素英的勸告,自顧悠閑盯著五彩斑斕的電視屏幕,一雙黑眼睛越發(fā)暗沉。 顧卓勛緩了幾口氣,厲聲說:“你要是對人家有意思,就趁早給我收心。要是還想繼續(xù)當浪蕩公子,就給我趁早懸崖勒馬,省得玩火自焚。我顧氏雖然不比當年,但也不需要別人的施舍?!?/br> “爸,你以為我現(xiàn)在和范路熊談生意是為了顧氏嗎?我知道你要面子,所以也沒想著用范家那條路給你帶來什么好處和天大的利益?!?/br> 顧盛廷抬手掏了掏抹滿發(fā)膠的頭發(fā)。即使弄散了,可頭皮依舊緊繃,撕扯不掉那層堅硬的壓力。 聲音冷淡:“雖然天普是顧氏的一部分,可當初創(chuàng)立的時候你說了,要我自己去闖,不管我用什么手段?!?/br> 陳素英聽得疲乏,合上眼睛自己平復思緒。 “你倒是夠心狠手辣?!鳖欁縿撞慌葱Γc了根煙老練含在嘴里,瞇著眼睛打量他。 “是,當初我說過不會管你,所以就絕對不會過問你的事業(yè)。反正顧氏和天普都會是你的?!?/br> 五十多歲,一抔黃土埋到頸了,顧卓勛忽然釋懷,長嘆口氣,語重心長。 “我只是怕你到最后為了看不盡的利益迷失自我。” 顧卓勛在這個行業(yè)摸爬滾打一輩子,顧盛廷如今處在的——血氣方剛,不擇手段的時期,他也經(jīng)歷過。 只是人到中年,錢賺得夠多了,心態(tài)漸漸變得平和。 尤其是四年前那場變故,讓他幡然醒悟。 顧盛廷臉上有一絲動容,似乎想起什么。 父子倆的對話從來都是爭鋒相對地開始,平靜地結(jié)束。 似乎每一次都沒有徹底說開的余地。 陳素英見氣氛緩和了,一千個不樂意,苦口婆心。 “為什么談什么事情你們父子倆都要扯上生意生意!錢錢錢!媛媛多好一個女孩,對你也死心塌地的,兩全其美豈不是更好?!?/br> 一番話讓現(xiàn)場陷入沉默,顧盛廷沖方敏麗笑了笑,姿態(tài)帶痞。 可很快,他身心都冷下去。 “媽,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會自己處理好和范媛媛的關系?!?/br> 聽到他的話,陳素英沒有任何欣喜的感覺,反而越發(fā)激動,一下子站起來冷聲質(zhì)問他:“處理好?然后呢,去和那個貪污犯的女兒在一起?” 尖銳的話落在耳蝸里,長出倒刺。 顧盛廷深吸了口氣,頭痛欲裂,站起來轉(zhuǎn)身要走。 “人家都不要你了,說你靠女人賺錢,說是你一廂情愿往上貼,你還真就沒皮沒臉到這種地步……” 顧卓勛一頭霧水,去拉陳素英:“你在說什么?什么貪污犯的女兒?” “說你兒子,在靜和藏了個貪污犯的女兒!” 陳素英甩開手,氣急敗壞沖顧卓勛耳朵厲聲喊出來。 李梅在一旁看得心焦,想上前但又不敢摻和主家的家事。 “你去找過她?” 如被雷轟,顧盛廷骨骼坍塌一般失去支撐點。腳下微微一趔趄,像有千斤重,再邁不開步伐。 胸腔一陣巨大嘯鳴席卷,他轉(zhuǎn)過身,沉默許久。 愕然張皇又無助的一瞬間,他卻只是問了這一句話。 “是,我去找過她,我讓她離你遠點,我們顧家接受不了那樣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家庭做親家?!?/br> 陳素英盛氣凌人,維持高傲姿態(tài),冷冷坐下來不肯去看他。 顧盛廷倒是怔怔盯著她,眼角很快滲紅,扯著嘴角幾次想笑出聲。 李梅見狀,急忙上前勸他:“盛廷啊,你媽也是為了你好。我們?nèi)サ臅r候,你和小葉都不在家,就看到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 “你要是不火上澆油,她也不會走!” 顧盛廷甩開李梅,嘶啞的聲音在偌大客廳里久久徘徊。 所有人被他這一吼怔住,陳素英抬起頭,驚憤交加,努力平復胸腔一陣酸澀冷冷開口:“顧盛廷,你沖誰吼呢?” 顧盛廷笑意涼薄,幽幽開口:“人家說錯了什么。是,是你兒子我不要臉,我求著她和我在一起。我為她打架,為她背大過處分,等她七年,是我一廂情愿。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我們十七歲就認識,十八歲就睡過了!” 全場人大驚失色,陳素英一口氣上不來,顫顫巍巍指著他,說不出完整一個字。 顧盛廷往后踉蹌,姿態(tài)頹喪,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我們走到今天經(jīng)歷過什么,有多不容易,不是你們?nèi)詢烧Z就可以全部否定掉的。我知道你看不慣她,覺得是她害了我,覺得她爸爸不干凈??晌覑鬯退^一輩子的人是我……” “我就是喜歡她那副你們都不喜歡的樣子。我喜歡的是她,和她父母是誰,家境如何沒有任何關系。你覺得他們家風不良,我們家他媽又好到哪里去……” “住嘴!” 陳素英站起來胡亂給他一記響亮耳光,整個人氣得發(fā)抖,連連后退。 “你怎么跟你媽說話的?” 顧卓勛扶住搖搖欲墜的陳素英,走上前揮臂還想往他腦袋砸。 可顧盛廷垂個腦袋站在那里,整顆頭迅速漲紅,神色恍惚,像醉鬼,看得人心驚。 “你媽就算說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也是因為你是她唯一的兒子。為了一個不干不凈的女人就口出狂言,我看你真是把自己當成天王老子了!” “別說是你媽,如果當年真是那個葉集揚的女兒害你受處分,我也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 陳素英癱坐在沙發(fā)上,老淚縱橫。 剛才從顧盛廷口中說出的所有,和葉一竹那天自信飛揚反駁的一字一句幾乎分毫不差。 從小當寶、引以為傲的兒子為了一個女人發(fā)這么大脾氣,還說這些話來刺激她,無疑于踩著她陳素英的臉面往她心上狠狠扎一刀。 “反正那些話,我遲早要和你們說的。” 就在陳素英和顧卓勛恍然驚愕之際,顧盛廷自嘲笑了笑,眼睛蓄淚,但視野清明。 “如果新娘不是她,我不會結(jié)婚?!?/br> “我的意思是,如果她不要我了,我誰也不要。” 說完,他彎腰緩了一下,等那陣骨裂般的刺痛落到心底,拿起外套,腳步虛晃,頭也不回走了出去。 如果和她能走到見家長這一步,這些腥風血雨,是遲早要面對的。 只不過如今,說出來是兩敗俱傷,也等不來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 李梅追出來,叫住他。 “盛廷,你不能這樣氣你媽?!?/br> 顧盛廷想點煙,可手一直在抖,覺得荒謬至極。 “李阿姨,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她。” 李梅欲言又止,心臟發(fā)疼。 “可你媽沒有說錯,也沒刻意騙你。那天她說了很多話氣素英,最后還說,靠欺騙女人的感情去談生意,這就是你媽口中的良好家教?!?/br> 顧盛廷整個人定住,搭在門把上的手徒然收緊。 幽暗的光在他臉上起起伏伏,四周只聽到肆虐蟬鳴。 仿佛時光斗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輪回。 “她還祝顧家與范家,好事將成。” 好事將成。 顧盛廷低笑出聲,跌跌撞撞拉開車門,幾乎是將用盡全力將僵硬又疲軟的身體往上拱。 原來在她眼里,他們的感情就這么廉價,這么不堪一擊。 廉價到,可以是她為了別人放下身段用甜言蜜語順服他、欺騙他、利用他。 脆弱到,旁人叁言兩語惡意攻擊,她就能把他完全推給別的女人。 然后拖著自己的全部行李,不留只言片語,連自己面對過什么都不屑告訴他就一走了之。 胃一陣痙攣,顧盛廷終于支撐不住趴到方向盤,身后早被密密的汗浸濕。 李梅忍不住上前想再說些什么,顧盛廷似有感知,處于戒備狀態(tài),抬起一只手,按下車窗。 可十幾秒后,窗再次緩緩下降。 他靠在座椅,鬢角濕漉,目光虛浮。 “我媽,打她了對不對……” * “叔叔好?!?/br> 葉一竹從小朋友不多,葉集揚對秦銘和寧雪都十分熟悉,看到他們很高興,把門敞得更開。 “一竹在房間,你們過去吧?!?/br> 寧雪把水果什么的交給阿姨,迫不及待上樓。秦銘在第一現(xiàn)場,所以其實一點也不擔心。 剛好葉集揚也叫住他,“秦銘啊,這次一竹mama是不是跟你爸媽一塊兒回來?” 聽說葉一竹在秀場暈倒,劉圻梅立馬放下手頭工作火速往回趕,隔著大洋彼岸,在電話里把葉集揚一頓數(shù)落。 “是呀,我爸媽也挺久沒回來了,他們幾個人做個伴,路上也好有個照應?!?/br> 秦銘說出了葉集揚的心聲,后者連連頷首認同。 剛好阿姨端來茶水瓜果,葉集揚就請他坐下來。 兩人扯起家長里短,話題不斷,秦銘竟覺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他可從不知道葉集揚也這么八卦。 “秦銘啊,現(xiàn)在談女朋友了吧?!?/br> 秦銘略覺尷尬。就算是面對親生父母,他都不習慣把私人感情拿到臺面上說。 “談著呢。就是干我們這行的,沒太多個人時間?!鼻劂戇x擇如實回答。 “噢……你爸媽應該也挺關心你的個人問題吧?” 看他略顯笨拙的拋磚引玉,秦銘也不好直接拆穿,只好順著他的話按部就班聊下去。 “做父母哪有不關心子女的,而且說實在,我們這個年紀的確不算小了?!?/br> 葉集揚拼命點頭附和,突然眼前一亮,搓搓手問秦銘:“你和一竹關系好,知不知道她那方面,有沒有苗頭啊?” 平日風流成性、侃侃而談的老父親努力尋找適當措辭打探女兒的感情狀況,讓秦銘忍俊不禁。 “叔叔,您難道還擔心一竹嫁不出去???” 葉集揚愣了愣,自己都笑出聲,嘆了口氣:“倒不是擔心這個,就是怕這孩子心定得比較晚,就算遇到對的人也不懂得珍惜,還和十幾歲一樣呢,稀里糊涂玩著過去?!?/br> 他又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向秦銘打聽:“她在秀場暈倒那晚送她回來那男的,你知道是什么人?” 秦銘緘默,沉吟片刻。 “是ae的宣傳總監(jiān),算來也是一竹高中時候的學長。一竹從美國回來工作,就是他邀請的?!?/br> 葉集揚恍然大悟,愣愣點頭,松了口氣后又不免更加緊張。 知道他在想什么,秦銘坦然道:“叔叔,您不用擔心,一竹一直是個很有主見和分寸感的人?!?/br> 葉集揚正想說話,樓梯就傳來一聲冷斥:“爸!” 兩人循聲望去,套著家居服的葉一竹披頭散發(fā)站在臺階上看他們,神情不悅。 “爸也是關心你?!?/br> 葉集揚嚇出一身冷汗,站起來搓了搓褲腿。 對這個女兒,他從來就沒有任何辦法。被抓個現(xiàn)行,他百般辯解不是。 葉一竹才不吃他這套,又看向秦銘,淡淡開口:“你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看他的?!?/br> 兩個男人相視一眼,止不住竊笑。 和葉集揚道別后,秦銘就捧著果盤和葉一竹一起上樓。 “以后再讓我看到你打小報告,小心我和你絕交?!?/br> 秦銘只怪現(xiàn)在手里捧著東西,不然都恨不得起誓以證清白。 “冤枉啊,你還得感謝我呢,剛才那一波,我都替你澄清你和譚中林的關系了。” 葉一竹將信將疑剜他一眼,忽然擠眉弄眼地笑:“等叔叔阿姨回來,我也要好好和他們說說你和黃蘊的事?!?/br> 說完,沒等秦銘反應,她就一蹦叁跳像只兔子往樓上躥,一點也不像病了的樣子。 葉集揚抻個腦袋拼命往上看,嘴邊不覺沁出笑意。 房間里,寧雪正在和石笑打電話。 “我不去了,你們玩吧。” 見葉一竹進來,她眼神閃躲,說了幾句就掛了。 “誰啊,有人約你?” 葉一竹活潑異常,瞟她一眼,又扭頭從秦銘手里拿一個蘋果啃。 “石笑,她周末不是喜歡去爬山嘛,現(xiàn)在他們團隊少個人,就非要拉我入伙。” 秦銘遞給她一杯茶,她擺手不要,自顧坐回沙發(fā)。 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葉一竹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小心思全被秦銘盡收眼底。 “你去玩吧,好不容易放天假?!?/br> “那怎么行,咱們都多久沒待一起了,你還趕我走?” 葉一竹把腿往床上一盤,說:“我知道你關心我,可你現(xiàn)在看到啦,我什么事都沒有,就是前段時間太累了。你要陪我,我還沒空搭理你呢?!?/br> 寧雪氣結(jié),瞥到她床頭和書桌上一大堆設計稿圖和文件,沒好氣抱怨:“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秦銘隨便找了個離門口最近的地方坐下來,翹著二郎腿看戲。 葉一竹笑嘻嘻送走寧雪后,哼起小曲。 秦銘一副看透她的表情,笑說:“你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其實也很想走嘛?!?/br> 葉一竹說的理所當然,往床上一靠,移動書桌一拉,繼續(xù)捧著自己的設計稿準備大干一場的架勢。 “這是有新情況?” 秦銘百思不得其解,不自覺壓低聲音詢問葉一竹。 看他那么迫切想要知道的樣子,葉一竹忍俊不禁。 “你知道我這人好奇心重?!?/br> 秦銘是真有些急,接連挪位,到離她較近的沙發(fā)上。 葉一竹收斂起臉上的笑,“你和程褚走得近,我才不告訴你?!?/br> 秦銘無語至極,無情嘲笑她:“你生了場病怎么變得這么孩子氣,從剛才在樓下開始就小心眼。我雖然和程褚關系好,但寧雪也是我朋友,兩件事情我分得很清楚的好吧?!?/br> 他吧啦吧啦說了一堆話自證,葉一竹滿臉鄙夷,不理會他。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隨口一提:“你相信遲來的心動嗎?” 冷不丁一句話把秦銘搞得有些發(fā)懵,半天憋不出個字。 葉一竹幸災樂禍瞥他一眼,“你看,跟你這種人說了你也不會懂?!?/br> 秦銘嘴角抽動,譏諷:“我是哪種人?我倒想真想聽您給我評價評價。” “別在這浪費我時間,人你也看過了,有事沒事你也走吧,省得又讓黃蘊誤會?!?/br> 她變臉極快,一點情面也不留開始下逐客令。 他偏偏不順她的意。 “要誤會早該誤會了,如果這點信任都沒有,兩個人在一起還有什么意思。” 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某個字眼卻無意戳到了葉一竹心底隱秘敏感的角落。 “有時候不是自己想怎么樣,事情的走向就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你那天晚上在現(xiàn)場給我急救,她是不是不放心,追過去守在你旁邊?”葉一竹停下手里的動作,望向他。 語氣真誠,“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接受不了我的男朋友這么關心他的所謂摯友?!?/br> 而且現(xiàn)在他還坐在她臥室里,孤男寡女的,要是讓黃蘊知道,葉一竹不知道要面臨多少原本可以避免的異樣目光。 秦銘靠在沙發(fā),一只手有意無意敲打大腿,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盯著她看。 “所謂摯友……” 他喃喃重復她的話,目光垂落,似乎有些感慨。 葉一竹急著解釋:“你明知道我想表達什么,在這里摳什么字眼。” 她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燃,惹得他無奈攤手。 “姑奶奶,我可沒惹你。我這人心大,再說了,我可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之間的情誼啊?!?/br> 窗外的落葉隨風打在玻璃上,室內(nèi)的空氣透過一絲早秋的涼爽。 終是秦銘打破沉默。 “你呀,這幾年是越來越敏感了。有些事情,越想奮力理清就越是解釋不清楚。我們認識這么多年,難道還要因為這種問題鬧不愉快?” 葉一竹臉色淡淡,不為所動,從抽屜拿出框架眼鏡戴上。 似乎漫不經(jīng)心一提:“我覺得,你根本就不喜歡黃蘊。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高中那時候那么喜歡她?!?/br> 秦銘似笑非笑,“有話他媽直說,用不著在這陰陽我。” “我覺得岑姐她們也應該對你感到抱歉。畢竟,讓你這么個自由隨性的人,為了爭取到黃蘊表哥在日本法庭的勢力,你犧牲的,不比我小?!?/br> 秦銘身形未動,心跳平緩,但莫名有種落空的癢痛感。 可他皮囊優(yōu)越,五官緊湊,沒有任何崩塌的痕跡。 遲遲聽不到呼吸之外的聲響,葉一竹悄咪咪抬頭,誰料和他視線撞個正著。 她真有些被嚇到,捂了捂胸口,略顯不耐煩,朝他揮手。 “沉雨珍回日本的時間定了?!?/br> 秦銘看向窗外,臉部輪廓被陽光削得有些模糊。 過了一會兒才說:“我聽路飛說了。” 她側(cè)目看他許久,忽然掩面笑出聲。 他莫名其妙,輕輕皺眉,“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沒什么,只是覺得你剛才的樣子很……憂郁?” 葉一竹皺眉想半天,才搜尋到一個稍微能入耳的詞來形容。 “還不是因為你?!?/br> 他站起來,整理衣服,給她一記冷眼。 “我走了,免得在這里受人冷落,還被無端造謠。” “好走不送。” 葉一竹求之不得,臉上擠出來的假笑真讓人恨不得抽她一頓。 秦銘冷哼一聲:“怎么會有你這么絕情的人。” 葉一竹懶得理他,思緒被扯得有點遠。 很多人都這么說過她。 有時候,就連她自己也是這么認為。 空蕩的房間又只剩下她,余光落到正在充電的手機上,止不住的落寞感漫上心頭。 那天他們隔岸相望,她的狼狽,他看得再清楚不過。 其實根本不應該期待,在現(xiàn)場他會像秦銘那樣出現(xiàn)在休息室。 可她還是抱著最后一絲殘弱的奢望。 但那晚直到散場,她都沒再見到他。 后來才聽說,他在秀還沒有結(jié)束的時候就和范媛媛離開了。 這么多天,也沒有等來他的訊息。 或許她早該認清現(xiàn)實。 是她傷他在先。 毫無預兆又離開他。 明明是她理虧,她卻也沒有和他說過一句好話,還拖著行李連夜離開。 似乎坐實了她的不軌意圖。 睡完他就跑。 利用完他就跑。 一朝之夕,他們被打回原形。 好像重逢之后的依偎溫存,都是一場夢。 就連她都不明白,為什么明明是該自己邁出那一步,她還是會選擇離開,甚至不回頭看一眼。 也明明知道如果自己放低姿態(tài),他一定會心軟得一塌糊涂。 或許真的是因為陳素英那番話,讓她第一次產(chǎn)生了退卻念頭。 怯懦在激烈的自我保護意識爆發(fā)后占據(jù)了大半江山。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著,誰都邁不出那一步,固執(zhí)己見用自己的方式傷害對方。 * 葉一竹到機場去接劉圻梅,可一路都心系那邊山口百惠離開的情況。 因為她所有能證明身份的證件都不在手上,為了保險起見,楊展破天荒啟用了自己的私人飛機。 除了路飛,還有八九個多年跟隨楊展出生入死的心腹在飛機上。 不用經(jīng)由人多眼雜的場合,只需要不到兩小時就可以直抵東京。 可即使這樣,不到山口百惠真正在法庭上更改口供那一刻,眾人都沒有辦法徹底安心。 “你等會兒是還有什么事?” 葉一竹驚醒,反應片刻,隨口回答:“沒事啊,為了接你我都厚著臉皮跟公司請假了?!?/br> 她心不在焉的,似乎是不相信她的鬼話,劉圻梅沒好氣看向窗外。 天高遼闊,長途飛行的疲倦煩躁頓時消散大半。 “我爸本來也說要來……” “別讓我見到他?!?/br> 葉一竹偷瞟了眼身邊的人,聳聳肩。 車子加速暢通行駛在開闊大道上。 劉圻梅不想提葉集揚,葉一竹也懶得費口舌。 “我給你安排的酒店離我公司很近,平時你要是沒事,我可以陪你吃晚餐?!?/br> 劉圻梅狐疑扭頭:“中飯就這樣被你跳過了?” 本來劉圻梅就是因為她突然暈倒回國,只怪她不懂得照顧自己。眼下葉一竹又怎么可能在cao心的老母親面前暴露自己經(jīng)常忙到中午都沒時間吃東西。 “中午就那么點時間,我在公司吃員工食堂湊合湊合就行了?!?/br> 聽到她這么說,劉圻梅神色才略有松動,可還是不依不撓把她批斗一頓。 葉一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條條順應。 她突然回國工作,和劉圻梅鬧得很不愉快,連著大半年母女倆都梗著口氣不怎么聯(lián)系。 這次借著她昏倒的契機,也算給了彼此一個臺階下。 她要是再不百依百順,劉圻梅隨時有可能把她抓回美國。 接人、辦理入住、收拾行李,一整個流程下來,葉一竹也累得夠嗆。 “你先休息一下,我呢,也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晚上我當你導游?!?/br> 劉圻梅被她的話逗笑,“你老娘在大重活了大半輩子,還用得著你給我當導游?!?/br> 葉一竹打了個哈欠,收拾東西準備走。 “那我先走了,晚上六點見。” “你每天都這么游手好閑,不會告訴我你眼巴巴從美國跑回來,真就是為了能進ae工作?” 快走到門口的葉一竹停下腳步,躲在玄關櫥窗后回頭,鄭重其事地說:“劉女士,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游手好閑的,我要是每天無所事事還昏倒,您才是真的要擔心擔心我的身體狀況。” 一提到這個,劉圻梅整張臉就垮下來,冷聲道:“趕緊滾,看見你我就心煩?!?/br> “遵命。” 葉一竹求之不得,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去停車場取車路上,她劈里啪啦打字發(fā)消息和寧雪吐槽。 明明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啊,可走到哪里都被人關心終身大事。 上次葉集揚旁擊側(cè)敲秦銘試圖獲取情況,現(xiàn)在精明的劉圻梅更是毫不掩飾。 以前的葉一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一吐為快后,竟然覺得有些凄涼。 劉圻梅不如葉集揚,女人的心思很敏感。 她上次在美國突然從秦銘家離開,又叁番五次徹夜不歸,過后不久,更是直接飛回大重工作。時至今日劉圻梅才拿她興師問罪,已經(jīng)是很難得的事了。 應對劉圻梅不是什么難事,只是剛才聽到她陰陽怪氣提起她突然辭職跳槽ae這件事,葉一竹的心后知后覺隱隱作痛。 現(xiàn)在回頭看,她才恍然——原來從一開始,她就作好了全部打算。 孤注一擲回國,回到他身邊,就只是為了能和他更近一些。 表面上和他一次次鬧不愉快。 可心里其實有多想和他走到遙不可及的下一步…… 恐怕,也只有當時作出回國決定的她自己知道。 但誰又會想到,短短半年時間,竟會發(fā)生這么多事。 無意識低頭撫摸中指節(jié)上的那圈銀鉆,她冒出某個念頭的勇氣,不及當年騎著電動車把整個大重會所翻一遍的十分之一。 寧雪也沒有回復消息。 整理好心情,葉一竹打開音響,長舒一口氣,若無其事發(fā)動車子。 天空一望無際,干凈無云。 逼仄清涼的車廂里,環(huán)繞著憂凄的女聲。 如果讓我遇見你而你正當年輕 用最真的心換你最真的情 如果讓你遇見我而我依然年輕 也相信永恒事不變的曾經(jīng) 如果讓我離開你而你已能平靜 只愿你放心也不要你擔心 如果讓你離開我假裝我也平靜 就算是傷心也當作是無心 …… 明明是陽光明媚的白晝,她卻產(chǎn)生了直到世界盡頭的昏暗錯覺。 不知不覺,握著方向盤的指尖多了幾滴蜿蜒流下的痕跡。